‘来啊!你躲什么!’男人狞笑着走来的神情是那样可怖。
穿着身依稀能看出是玫粉色衣裙的小少女不停往后闪躲着,只能看出她的小腰纤细,身量为成。但那间天奴室太小了,到处塞满了锁着锁链的惊恐天奴,他们都是一样的神情,被人紧紧铐在一边,眼睛瞪得大大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无望将他们束缚,天长日久的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直到麻木不仁。
那个少女长长的乌发束在身后,被结成了十几条小辫子,辩尾还缀着珍贵的红珊瑚。
他大笑着,左手不停尝试着捞她。而另一边的右手手里还捉着一枚长长的烧得通红的铁钳,那钳子的顶端是一个反篆体的什么字。
小少女的动作十分轻灵,她闪过了一道道栅栏,每一次都在男人即将捉住她的同时闪开,那份精妙不亚于在火上跳舞,在太岁头上动土。
两人你跑我追的过了一会儿,男人的耐性似乎被耗尽,他突然叉着腰大骂出口。“你们都是死人吗!捉住她!”随着那身令下,那些被铁铐束在墙上的天奴们纷纷有了动作,她被伸过来的几十双僵硬的天奴手们捉住,分明每个天奴的力气都不大,但几十份力气足以让小少女束手就擒。
她不停的摇着头,亮眼如星的长眸盈满水意,却倔强的不肯让它们落下。
“挣扎个什么呢?浪费大家的时间!”那男人又一次将手里的铁钳放进火里烤,没一会儿那尖端重新变成了叫人惊恐的血红。
小少女似是惊呆了,她一眨不眨的望着男人持着铁钳走来。
“哈哈哈哈哈……”狞笑声越来越大,仿佛成了耳畔的一道旋风,它缠绵着,它旋转着,怎么都不肯离开。
窗外安静的脚步和扑簌簌的风声仿佛是梦魇的召唤,一点点蚕食着岁岁的梦境。直到撕裂了最后一丝意识,睁眼后的疼痛才让岁岁恢复了清明。
岁岁突然开口低喃了一句什么,但那语速太快太疾,分明不是软糯的中原话。
现在已经是白日了,透过窗户明纸印在床幔中上是温暖和煦的冬日阳光。屋里很静温暖,只一个小丫鬟眼观鼻鼻观心的守在床前。
见岁岁醒了,小丫鬟喜不自禁,她弯下腰来问道。“姨娘您总算醒了,可还有哪里疼?”
岁岁左右打量了一下,这张架子床造型繁复,并不是她在十四庄的那张花炕。她现在在哪里?岁岁强撑着想要坐起来,左臂却疲软的一点都使不上劲!
那天的记忆犹如雪片般飞入了岁岁脑海,她豁然睁大了眼睛。“主人呢!主人有没有事?”她记得自己被苏鹤行一箭射中掉下小楼。后来……岁岁努力尝试回忆,却怎么都想不起接下来的事宜了。
听岁岁一开口就是问主人,小丫鬟噗呲一声笑了。“主人怎会有事?主人好着呢!”说着她又摘下了圆鼓鼓胸前的小怀表看了眼。“嗯,现在这个时辰主人应当已经散朝了。”仿佛是配合小丫鬟的说辞,窗外响起了一阵拍手声。
这是司命府的暗号,说明主人已经进了府。但这点岁岁并不清楚。
听到小丫鬟的肯定答复岁岁沉默了下去。左臂的疼痛沿途赶来,一下子就撕心裂肺了。岁岁抵御着一波波的疼痛,两条柳叶弯眉也轻蹙起来。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时间,雕花门被推开又阖上,一道欣长的身影跨了进来。
见到来人,小丫鬟弯腰深深一礼后,倒退着出了门去。
苏鹤行身上套着件淡金色的深衣,胸前斑斓的猛虎绣纹光华夺目,另一边肩膀和腰际披着银甲。这是朝中替他新制的朝服,和以往的紫色鹤纹不同。
他脚步无声的行到岁岁床前。此时岁岁正随意披着件白色的寝衣,低伏的交领错口处露出瓷器般光洁的锁骨。她躺在那里,左臂关节处被白绸深深裹住。而那半掩在长发后的小脸,因为失血而惨白,显得楚楚动人。
苏鹤行并不坐下,那一对眼仁宛若黑玉一样的颜色,看人时仿佛可以穿透了一切,叫人莫名的心悸。“醒了?”他的长指自然的拨去了她睡乱的一际散发在耳后,虽然语气冷淡,行为却出人意料的温和。
岁岁呆望着他,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像是一片火灼,一时竟没了言语。
“除了左臂,可还有哪里疼痛。”那天他一箭射穿了天奴的左臂,她翻身掉落小楼。见她人事不知他显然是有一点不对劲的,等不到铁鹰扫尾,他已经抱着昏迷不醒的她上了官轿。
岁岁轻轻的摇了摇头,依旧一瞬不瞬的望着他。那耀眼的雪色肌肤,峰峦一般深刻尊贵的五官。就像他和她在一起时的每一次那般,让她不自主地心生怯懦。
“这一次本座枉顾你的性命,恨不恨我?”他站在那里,神色极度平静。他的眸寂静黑沉,宛若深海碧涛般引人醉死其中。
岁岁依旧呆呆的凝视着他,她静静的摇摇头。像是怕他不信似的,又加大幅度的猛摇了摇头。
长窗关闭着,寒风拂动着窗拢外的一切瑟瑟摆动。
苏鹤行那颗坚硬无比的心,此刻也如山岚过境一般微微摇曳着。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小天奴对他这完全没来由的全心依恋……她确实是个让人迷惑的女人。
“不恨!您是做大事的人,不可能掬与小节,况且……”她微微的笑了,清雅的韵致如同碧溪上浮起的竹叶。“您不是救了我吗?”
苏鹤行眸色转深,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孔逐渐露出玩味的神采。“哦?”
“我知道您有心救我的,所以才……射穿的是我左臂。”如果苏鹤行有心,他一箭射穿的就不是臂膀,而是她心脏了。
“你又知道我不是射偏?”苏鹤行声色浅淡,完全听不出心意究竟如何。
“不是的!您百步穿杨!常年练弓之人怎么会无法分清手臂和心脏的位置呢。”岁岁小手攥紧,她神色很是认真的努力分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在替自己做解释呢!
“你又知道本座百步穿杨,常年练弓了?”苏鹤行确实被天奴勾起了一丝兴味,她和他相处的日子其实很短暂,她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敢说了解呢?
岁岁平息了一下气喘,眸子宛若星辰般亮眼。“您的左手第叁根指节和拇指下方有薄茧,那种茧只有常年练弓之人才会有。您的角弓那天我在庄子里拿过,弓腰位置的牛皮握手是新制的,但那牛皮长筋却是旧的。这也足以证明您常握弓,所以才弄坏旧的牛皮握手换了新的!”
又大又黑的眸子越来越亮,岁岁还有点语无伦次。“您的角弓腰的位置指印明晰,说明您每次都只握那一个角度。一个弓手每次都只握一个角度不做其他调整,说明他的准头已经无可挑剔不是吗!”
苏鹤行尊贵无比的俊俏面容,无声挂上了一抹淡然笑意。“说的着叁不着两,不过话糙理不糙。”他的这句回答已从侧面印证了她的猜测。这天奴的观察力比他想象的还要敏锐。他确实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她的命,一则她是他的恩人,二则……她还是他的女人。
这个笑容让岁岁看得发了怔,忽然通红了脸。一边装作无意的瞥了眼苏鹤行,又不自主的傻笑起来。
岁岁其实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一个笑容,足以让她幸福很久。而苏鹤行近一年半的不闻不问,被她选择性的遗忘了。
一个傻子一个聪明人。从一开始,岁岁就已经输的一败涂地,并且她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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