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堤里边,苏油当年开发出来的良田,已经出现了内涝,理工小组拿着长达四米的木杆,在大堤下四处巡查管涌之处。
这是苏油点开的金手指,后世新闻联播里反复说,他虽然经历过村上简单的抗洪抢险,没有亲历过决堤溃坝那种灾难,但是对这东西的恐惧,已经深入到了骨子里边。
水泥派上了大用场。
水泥预制件,速凝芒硝砂浆,在前几次洪峰过境的时候,基本上将危险之处都过了一遍。
但是苏油还是要求继续保持搜索强度,坚决不能懈怠。
趟着泥水来到大堤上,一个油布棚子,就是临时指挥部。
这里也是难得的一处稍微干燥的地方,横七竖八睡满了疲惫至极的娃子。
理工学院的人才都是苏油的宝贝,在前几次洪峰的时候也发挥了关键的组织指挥作用。
就连吕公著都大为敢动,亲自给衙役们下了命令——你们可以睡泥地,娃子们得睡干地;你们的命可以丢,娃子们的命丢不得!
苏油看到这场景眼圈就红了,苏迈和苏迟也在里边,国子监和皇家理工学院,平日里吵吵嚷嚷互怼,甚至私下里还邀约到树林子里边干仗,这些苏油都是知道的。
可是他们的血都还是热的,苏油呼吁“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呼吁国家,国格的概念到了今天,第一批自觉拥护的,就是年轻的士子们。
如今,他们齐心协力走到了一起,共同为保护汴京,尽一份自己的心力。
一个年轻人穿着两浙路流行的蓝布工装,正在棚子里忙碌,阅读资料,摘录汇报。
不过从发髻和玉簪能够看出,这是一个读书人。
洪水,就在离他五米远的堤下。
见到苏油过来,年轻人站起了身,行了一个儒生的礼节:“夫子。”
称苏油夫子,大约就是皇家理工学院的学子了,苏油问道:“辛苦了,每次都来去匆匆,还没问过你是哪一届的?”
那学子楞了一下,转眼就明白了过来:“学生不是皇家理工学院的,学生是太学生。”
“哦?你叫什么名字?不是理工学院出身,但是统筹规计,颇见章法啊。”
那学子躬身:“学生刘正夫。虽然在太学,平日里也常与维康,伯充请教理工之学,蒙两位世兄不弃,倾囊相授,所得颇多。”
苏油点点头:“你好像一点都不紧张?”
刘正夫取过一张汇总表:“现在雨已经停了,水位已经达到最高点,算起来,现在这个洪峰正在我们脚下,不会再大了。”
“而且通报刚刚过来,上游的洛汴渠口泄洪功能都还没有使用,洛汴渠也算是完全保住。从洛阳到汴京城的运河,没有受到大水影响。所以学生虽然信息不足,但是私下揣摩,这次洪水,也就这样了。”
苏油心里对这个年轻人非常欣赏,不过面子上却一点没有显露出来:“很好,推断得不错,不过黄河治理,重点还是在下游,在河道由南改北的那个点,濮阳。”
刘正夫躬身:“学生明白。”
苏油又巡查了一大圈,分别听取了开封府,河渠司,理工学院,厢军的水情和抗洪汇报,对一些问题做了指示,这才又回到棚子里,对刘正夫说道:“过来就是特意给你说一声,你的判断很正确。”
“开封,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在不影响洛汴渠工程的前提下,保住了。”
刘正夫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多谢夫子还特意来告诉学生。”
苏油拍了拍刘正夫的肩膀:“该是我多谢你们才对。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再坚持几天,到洪峰彻底过去,我们还有卫生整治,恢复生产等许多工作,到时候还是要依靠你们学子的力量。”
“先走了,陛下还等着听汇报呢。”
刘正夫一躬到底:“学生恭送夫子。”
苏油走了几步停住,又转回头:“想起来了,‘污尧天舜地之德,殊失官体;毁金马玉门之贵,徒较民生。判发遣仁义之乡,严加编管。效巢父许由,不得佥书;比伯夷叔齐,夺绝俸禄。’——你的大作,我读过的,写得很漂亮。”
刘正夫一下子就楞在了当场,喉咙里有些哽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油却已经转身下堤去了,程岳在后边紧紧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