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油喜欢给程岳讲大局,讲河北河东的水患,讲朝堂上关于治河的方略纷争,讲政治制度的复杂性,讲西夏和辽国的威胁,讲大宋历史上的败仗。
讲什么是真正的侠气,讲什么是肝胆,什么是气节,什么是责任。
讲得很浅显,很直白,讲了大宋如今实际面临的困难和政府为克服这些困难所作的努力,并且分析了其中的利弊,讲到朝廷瞎搞的时候,有时甚至也破口大骂。
但是在苏油的心里,大宋每一个有能力的人,都应该为大宋这个国家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如果这个国家,还有程岳这样不愿意为国家效力,甚至是添乱的人,那这个责任,程岳或许只该负四成,而更多的六成,在朝廷和官员的身上。
苏油甚至还给程岳讲丛林法则,讲文明的诞生和演替,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讲强力者对弱势者不再是抛弃和吞食,而是关怀和爱护,才是文明的标准和道德的体现,才是人区别于禽兽的根本之处。
大宋在这方面,当然也有自身的不足,但是至少举国上下,在有意识的努力,至少在当今世上所有国家中,是做得最好的。
在河东河北水旱频繁,朝廷力有不及的情况下,导致了部分地区,部分人群里,出现了丛林法则重新战胜文明法则的现象。
少保告诉自己,说自己无疑是有能力的人,能在丛林法则中生存下来,甚至成为受益者,足以说明自己的能力。
但是,这些不能说明自己的道德水平,最多值得庆幸,而并不值得光荣和自豪。
反观自己的兄长,正在徐州沂州剿灭盗匪,努力恢复地方的正常秩序,让百姓们不再惶惶不可终日,重新回到安定的生活当中来。
少保说,那才是为国为民,乃真正的“侠之大者”。
絮絮叨叨的伪君子,程岳见得多了,说一套做一套的狗官,自己甚至亲手砍过不少。
他以前是真不知道,朝廷里还有苏油这样的人。
苏油的一句话打得程岳服服帖帖,比石薇的剑还厉害。
我是蜀中理学派的,做事讲究合乎情理。
所以我说得,都是我做到了的。
而我自己都做不到的,我绝不会要求别人做到。
仅此一句,让程岳不能不服。
程岳跟了苏油一段时间,发现苏油和他印象中的官员,区别实在是太大了。
才知道大宋一位路级官员,一天里要处理多少事务,也知道要做到“最大公平”,是多么的不容易。
除了正常的政务,苏油平日还要去学宫授课,去工坊指点提升工艺水平,去厂矿指导如何提升生产效率。
而石薇每天都要去慈济院,举子仓、慈幼局、药局忙碌。
苏油也解释过一次,自己和石薇也是能力者,所以这些都是他们的责任和义务。
程岳如今的心念有些动摇,他决定要保护好苏少保这样的人。
这样的官员,对老百姓来说,实在是太难得了。
虽然有郡君在,苏少保需不需要自己保护还两说,不过苏少保既然将他安放到这样的位置上,那他也要尽到自己的……那啥责任。
程岳如今脸上有两块鱼皮,在金印的位置,那是石薇给他做的小手术,腐蚀了金印后,又上了天师局的秘药,用消毒之后的鱼皮贴上,据说不用多久就会恢复如初。
程岳本来还认为这是无聊之举,直到有一天苏油告诉他程父最大的心愿,就是儿子不再是反贼,罪犯,程岳才默默接受了。
气质这东西,很迷。
就跟程岳即便成为武臣,可那一脸的桀骜孤僻还是照旧一样,董非纵然成了市舶务和引进司的勾管提举,又新立大功,却还是逢人都点头哈腰满脸堆笑。
见到苏油,更是笑得满脸都起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