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文盛垂下头:“苏少保已经答应,交趾行宋制,你说的这些,都在他的安排里,而且,他好要兴学校,行科举,拔擢交趾人才,所谓……‘一视同仁’。”
“不可能!”李常杰大喊道:“宋人一定有阴谋!苏明润一定有阴谋!他族叔一家三十七口!能够轻轻放过?!”
黎文盛低着眼皮:“苏少保说他是蜀人,当年大宋遣王全斌灭后蜀,因为处置不当,给蜀地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几十年都没有平复。”
“他不愿意交趾也遭受蜀中曾经遭受过的苦难,因此在极力周全。”
“他莫不成是圣贤?!”李常杰一怒而起,又抚着腰肋,咳嗽着颓然坐下。
“不是圣贤。”黎文盛看着李常杰的眼睛:“苏少保说交趾人要赔偿的军费高昂,大宋此次大军出动,加上三州人民的损失,交趾需要赔偿两千万贯!”
李常杰哈哈大笑:“如何?做奴隶的滋味如何?”
黎文盛不动声色:“不过他还说,他会帮助我们,将这两千万贯偿清。”
李常杰的笑声,如同被掐断一般,哽在了喉咙里。
“他说交趾人本来就是秦汉余裔,因为一些野心家的私欲,才隔离故土百年,他会帮我们卸下历史包袱,以全新的样貌,重新融入华夏。”
“不!不!不可能!”李常杰厉声喝道:“这是宋人的阴谋!”
“阴谋?”黎文盛不由得乐了:“能有什么阴谋?你看到的是阴谋,而我们看到的……是平等和尊重。”
“看了你的反应……”黎文盛目光一凛:“我知道你为何要在接到郡王停战的旨意后,还要发起最后这场战事了。”
“你根本就不顾军士们的死活,你是想要他们全军覆没,让仇恨的种子遍布交趾大地。”
李常杰很坦然:“是,有朝一日,这些种子还会生根,还会发芽,会重新成长为一个新的交趾,一个属于交趾人的交趾。”
黎文盛问道:“那这个生于怨毒,长于仇恨的交趾,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度?”
说完起身:“既然太保如此执意,那是不是更应该以身作则?是不是该去宋都接受审判,千刀万剐于都门之下?这样不是可以为交趾人仇恨的种子,再增加一些……肥沃的养分?”
“我会的!”李常杰势若疯虎:“我要去痛骂宋朝君臣!我要让他们在交趾掀起血雨腥风!”
“你们这群懦夫!你们应该与宋朝战斗到最后一城,最后一人!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要是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怎么让他们知道交趾不可征服?”
黎文盛本想说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想想还是不再说话,摇摇头,转身离开。
……
熙宁十年三月,正是汴京城里的居民们忘情郊游的季节。
汴河大堤夹岸之上,桃李芳菲数十里,无数的风筝纸鸢争奇斗艳。
将作监搞了个神奇的大风筝,其实是无数小风筝串接在一起的,需要数人配合施放,上天之后宛如一条活灵活现的游龙,是今年汴京城春天里难得的一景,让不少新到京城的人吓一大跳。
就在大家游兴无限的时候,皇宫内的景阳钟再次响了起来。
汴河码头的大钟楼上,突然抛洒下无数的纸片,就好像大堤上飘落的桃李花瓣一般。
几名刚刚考完试,准备乘船去大堤游玩一番的国子监士子,接到空中飘落的纸张,一看不由得欣喜若狂:“大捷!交趾纳土归降了!”
一声高呼顿时引来了群众围观,大家纷纷抢夺空中飘落的传单,不管识字不识字,先抢一把再说。
随着读书人们的解释诵读,欢呼声越来越响亮:“大捷了——大宋灭了交趾了——”
无数的伙计,管事,立即丢下码头上事务,拔腿就朝自己的铺子奔去,这事情得第一时间通知东家!
钟楼的传单,是几名协助守时的嵩阳书院士子搞出来的,他们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得知了宋军大胜的消息,竟然印刷了大量的捷报。
皇宫内的景阳钟一响,他们立即将传单从钟楼上面抛洒下来。
这绝对是严重的违规行为,但是无论楼中领队的师长,还是司天监的官员,都笑呵呵地看着他们乱来,不追究他们这种狂欢的举动。
整个汴河码头沸腾了,紧跟着,汴京城也沸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