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尚在睡梦之中,迷迷糊糊听得用院内似有喧闹之声,她本欲立即苏醒,但有一只温柔的手轻轻落在她额间,莫名让她想起了早已离开的母亲。
这一觉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嘉宁甫一清醒,便撞入一双陌生而熟悉的眼睛,眼尾微挑,瞳色深深。
“陆聿……”
嘉宁有些茫然无措地念出他的名字。
那是一个裹着银红锦袍的少年,眉眼浓黑,相当精致,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他不知在床边坐了多久,见嘉宁醒来便俯身欲将她扶起,高束的墨发从少年略显瘦削的肩膀落下,拂在嘉宁面上,有些疼。
她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
“啊——抱歉!”陆聿见她吃痛,有些失措,连忙出言道歉。
嘉宁被他扶着靠在了床边。
她的眼神空落落地在他脸上停留。
在嘉宁心中,距离自己上一次见到陆聿,已经过了八年时间。
八年呀,人生不过七十,除去十年懵懂,十年老弱,再除去一半的黑夜,夫妻间能够相守的三分之一都已经过去了。她原本以为,在自己心中大抵连陆聿的模样都已经模糊了吧?却徒然发现,故人音容笑貌,宛然在心。
陆聿死前,两人的关系就已经很不好了,陆府有徐姬侍奉楚夫人起居,雁门有丽姬红袖添香,哪里需要嘉宁郡主这个身份尊贵的妻子呢?于是在陆聿生命的最后一年,嘉宁一直在太山山居独住,两人的最后一次会面,竟是新年的筵席。
守完岁,陆聿与她并肩回房的路上,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人半道突然拉住她,用浓得像墨似的眼眸盯着她,说:“嘉宁,我们得要个孩子。”
言语淡淡,仿佛在说“我们明天吃汤饼”一般从容。
嘉宁勃然大怒。
她冷笑一声,用力地甩开陆聿拉着自己的那只手,讥讽道:“要个孩子?陆砚堂,你酒量何时变得这么浅了?平白说什么梦话?
说完,并不看陆聿反应,直接快步离开,腰间环佩璆然,在深夜地长廊久久不绝。
这便是嘉宁与陆聿的最后一次会面。
嘉宁犹自在出神,陆聿见她神思恍惚,不由得皱了皱眉,一面将微凉的手背抵上少女的脖颈,一面唤着碧华、青黛的名字。
“郡主究竟病了多久?”音色颇为冷峻。
两婢闻讯而入,听得少年冷声吓得俯身跪地。
青黛声线微抖,忙应道:“回郎君,郡主落水后高热了三天,烧退后便开始有些谵妄、梦魇之症,断断续续,如今应当是第十四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