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年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是恐慌,他不想看到梁浔变成那个样子,他害怕梁浔走上书中的结局。
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梁浔,他只能把梁浔紧紧抱进怀里,一遍一遍地重复,“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小梁浔在他怀里睡着了,呼吸有些重,安年仔细一看,男孩的脸上腾起不正常的红晕,额头更是滚烫。
安年连忙翻他的背包,好在他准备了一些常用药,他找出退烧药喂给梁浔吃下,然后把衣服和被子全都盖在梁浔身上,捂得严严实实。又去灶房的水缸里打了一盆凉水,浸湿了毛巾敷在男孩额头上。
做完这些,安年便坐在床边守着小梁浔,隔一段时间就换一条毛巾,好在傍晚的时候,梁浔便退烧了。
“你醒了!”安年摸了摸小梁浔的脑门,松口气,“终于退烧了。”
梁浔开口,声音还有些闷闷的,“我发烧了?”
“嗯,不过我给你吃了药,现在已经退烧了。”
“药?”
“嗯,是这个。”安年把一板退烧药拿给他看,然后又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药箱,“这里有很多常用药,止疼的,消炎的,感冒发烧的,你放好,有需要就用。”
梁浔注视着小药箱里满满的药品,久久无法回神。
房间里安静得诡异,安年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妈妈,是什么病?”
梁浔浓密的眼睫颤了颤,“感冒。”
安年瞳孔一震,要了崔婉云性命的,就只是个小小的感冒?
“村里没有大夫吗?”
“大夫给了药,但是不管用,他说妈妈病的太厉害,要去医院才行,可是没有凑到医药费。”梁浔垂着头,声音平静地仿佛在诉说别人的事。
安年喉头一紧,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子勒住,什么也说不出来,直到过了很久,他才闭着眼睛,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深深的、自责的叹息。
“要是我能早来一天就好了。”
如果他能早一天来,没准就能有一丁点的希望救下崔婉云。这样一想,他心里就涌上浓浓的愧疚和惋惜。
“不怪你。”梁浔说,“我爸走后,妈妈的身体就一直不好,她已经很虚弱了,熬不过这个冬天的。”
这些年过于繁重的劳作拖垮了崔婉云的身体,再加上时不时的批斗和村里人的嘲讽,给她的心理带来了极重的压力,丈夫又在她眼前撞死,让她痛苦万分。感冒不过是个小小的引子,引爆了她体内积存已久的沉疴病痛,加速了她的死亡。
即使安年早一天来,他也完全救不了崔婉云。
梁浔说完,偏头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天色,起身下床。
安年问:“你要干嘛去?再休息一会儿吧。”
“天黑了,要去做饭了。”
安年忙说:“你才刚退烧,怎么能做饭?你要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梁浔摇头,“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了。”
安年把他推回床上,“让你待着你就待着好了,你生病了,生病的小孩有特权,什么都不用干,明白吗?”
说完,安年就转身去了灶房。
留在原地的梁浔怔愣一瞬,他记得这话他以前也听过。
——“你是个可爱的小孩,可爱的小孩就有特权,明白吗?”
梁浔自嘲地笑了一下,他的爸爸妈妈都死了,他再也不是一个小孩了。
……
没过两分钟,安年就一脸复杂地回来了。实在不是他不会做饭,而是无从下手,米缸空空如也,锅里一干二净,橱柜里只有几个缺了口的破瓷碗。
他只在角落里找到半袋子土豆红薯,还有一些糙的不行的高粱米和玉米粒。
这让他怎么做,小梁浔生病了,怎么也不能吃这些。
梁浔看到他的表情,就说:“还是我去吧,家里还有点米,可以煮粥。”
“你说那些掺了石子的糙米吗?”
“挑挑就好了,能吃的。”
“不行!”安年握着小梁浔肩膀,又是心里一酸,比上次还瘦。
“你生病了就要吃点好的。”安年翻他的背包,一堆一堆地往出掏。
面包、饼干、牛奶、糖果、巧克力……花花绿绿的包装堆满了一床,甚至还有两包奶粉。
“哦对了,还有这个!”安年惊喜地掏出了一瓶罐头,他扯开罐头盖子递给小梁浔,舀了一勺送到小梁浔嘴边,“快尝尝!”
梁浔顿了一下才张嘴接过,嚼了嚼,说:“桃子。”
“对啊,这个黄桃罐头可是我的最爱,每次生病了一吃这个就会好,可神奇了。”安年把罐头塞进男孩手里,然后托腮看着他吃,“好吃吧,可惜没找到我小时候吃的那种玻璃瓶的,那种才是最好吃的。”
“你小时候?”
“嗯!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总生病,而且我长得小,老是被院里的大孩子欺负,那时候我打不过他们,每次
', ' ')('被打哭了就去找院长,院长就会帮我教训那些熊孩子,还给我买罐头吃,哈哈哈哈。”
回想起小时候的事,安年忍不住笑起来,“不过后来我长高了一点,力气也大了,我就拿大棍子通通打回去,打得他们再也不敢欺负我。”
“对了,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安年忽然想起来,他从背包夹层里拿出一柄弹弓,“这个给你,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躲起来用这个打,可以远程攻击,偷袭也行,总之被打了绝不能忍气吞声,有些人就算是欺软怕硬的,你要一直默不作声,他们就会觉得你好欺负,可你要是还手一次,他们准吓得屁滚尿流。”
梁浔出神地看着那柄弹弓,漆黑的金属把手,上面缠绕的皮筋也极为坚韧,看上去很酷。许是男孩子都对这种东西感兴趣,梁浔一看见就爱不释手。
安年轻轻笑起来,他就知道小梁浔一定会喜欢。
“你刚才说,院长,是医院吗?”梁浔问。
“是孤儿院。”安年笑着说,“我从来就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连名字也是院长给起的,安年安年,平安度过每一年,是不是寓意很好?”
梁浔怔怔地看着安年的漫着笑意的眼睛,他竟然是孤儿,可是他看起来明明那么开朗,就像发着光一样。
“安年。”他将这个充满温暖的名字放在舌尖上转了一圈,仿佛已经尝到了阳光的味道。
“嗯?”安年听见梁浔叫他,忽然眯了眯眼睛,“你该不会……从来没记住我的名字吧?”
梁浔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往嘴里塞了一块桃子,“好甜。”
“少给我转移话题,我明明第一天就告诉你了!”安年不满地皱了皱鼻子,又道,“算了,你才七岁,记不住事也是正常的。”
梁浔吃罐头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头,黑黝黝的眸子盯着安年,“安安,我十岁了。”
安年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十岁?!不是才过了三天吗?!不对,等会儿,你刚才叫我什么?”
“安安。”
“没大没小,要叫神仙哥哥!”
“安安,你住孤儿院。”
“孤儿院怎么啦,神仙也有孤儿啊!”
梁浔轻声问:“你刚才说才过了三天,是什么意思?”
“啊…这个……”安年一下子卡了壳,摸了摸鼻子,“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嘛,我那边才过了三天,你这边已经三年了。”
安年说得半真半假,略有些忐忑地去看梁浔表情,小梁浔低着头默不作声,把罐头吃了一半,阖上盖子。
“怎么不吃了?”
梁浔起身下床,“给爷爷吃。”
安年点头,“对,爷爷也得吃,这里还有软面包,好消化的,一并拿去吧。”
梁浔拿着去了爷爷房间,梁济生正披着棉袄,靠在墙上翻看着一本书。
“爷爷。”
梁济生抬头,摘下老花镜,“浔哥儿啊。”
梁浔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书上,那本书已经很旧了,书页翻着黄,边角都卷了起来。
梁济生合上书,嗓音沙哑着说:“没事做,看看书消遣一下。”
家里的书已经全烧了,生怕惹来麻烦,只留下这一本民国诗集。
梁济生年轻时留过洋,那时候也有一腔报国热心,可惜时政混乱,民不聊生,他空有心而无力,只能带着妻儿回到家乡里安稳度日,他曾捐出家产支持军队抗战,也曾拿出钱财救助乡亲邻里。
他算是一个善良正直的人,可活到晚年,连看个书也要偷偷摸摸。
梁浔把吃的放在小炕桌上,“吃饭吧。”
梁济生看着罐头和面包很诧异,“这都是哪来的?”
“好心人给的。”
“什么好心人会帮助咱家?”
梁浔又不说话了,他总是这样,不想说或者不知道怎么说的时候,就保持沉默。
梁济生叹口气,孙子小时候也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小孩儿,可越长大就越沉默,他真怕这孩子心底憋出什么毛病。
他不再追问了,拿起一个面包咬了一口,布满沧桑的眼睛眯了起来,似乎在怀念过去,半晌叹道:“真好吃,很多年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