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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恢复正常上班的第一个早上,梁喻和郑诚相拥着醒来。
前一天晚上他们喝了点小酒。郑诚本来买了两瓶酒打算送给所长当庆贺新年,这位所长对他亦师亦父,两瓶酒礼不重,犯不着瓜田李下,算是个妥当的心意。
酒拿出来放在餐桌后的五斗柜上,梁喻问那酒什么味儿,郑诚端详了他一会,云淡风轻地转过头去,咔就给开了一瓶。梁喻偷偷笑郑诚,他发现郑诚在无法拒绝他的要求时都会这样,尽管他本意真的是随口一问。
一瓶没喝完两人就上床睡了,梁喻自认清醒,可醒来却发现自己和郑诚肌肤相贴抵足而眠。郑诚没穿上衣,赤裸的肌肉下,梁喻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再往上,是他锋利的下颌角。?郑诚后醒来,眼神在梁喻发丝遮拂的一张睡眼惺忪的脸上一转,很快爬起来,只留给梁喻一个一边出卧室一边抬手穿背心的背影,背肌在动作下性感地隆起。
梁喻缩回被窝里,感受郑诚留下的他身上的味道。
几道墙之隔,郑诚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把后脑勺贴在墙上等待裤裆慢慢消下去,通过背警察誓言让自己不去想梁喻的皮肤贴在自己胸口的感觉。
出门时他提溜上了那瓶酒,上班路上又买了点营养品补上喝掉那瓶的空缺。
忙了一天临下班才得空,郑诚一边整理东西准备给所长送去,一边想着下班给家里那只小狐狸带点最近西安市里流行的爆米花。却没想到,所长先叫他去了办公室。
所长穿着警服,胖乎乎的很和蔼,小朋友都很爱亲近他。
“小诚,好消息。”所长朝他眨眨眼睛,揭开茶盅盖子吹开茶叶,喝了一口。
郑诚就觉得好笑,顺着他问:“什么好事啊所长?”
“当初你从市局调过来的时候我就跟你说了,是吧,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所长放下茶盅,往后靠在椅背上,两手交叉放在肚子上。
“是——”郑诚笑着点头。
“我年底要退休了,你知道吧。”
“知道——好好工作,为人民服务。”
所长神秘地摇摇头,一脸高深莫测,郑诚也不急,就那么笑着看着他。
所长忍不住了,一个盖帽刮过郑诚的头发:“你小子,要当所长啦!到我退休前,别出大案,你小子这位子就坐稳了!这么年轻就当所长,我看媒人得把咱宿舍门槛都踏破,你得给我押一百块修理费在这儿先……”
郑诚打断了他:“别出大案是什么意思?”他竟然并不高兴,甚至眉头下压,神色锐利。
所长见他这样,也收起了笑意:“别出大案,就是治安良好啊郑诚,特别是那种拐卖人口案,牵动利益太多,你顾哪头?而且一根绳上不止一只蚂蚱,你不捉完上面反而拿你是问,你捉不完,干脆别给自己找麻烦。”
说到后面他也想起了郑诚还年轻,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我知道你是懂这个道理的,小诚。”
郑诚目光缓缓冷下来,投射到所长的茶盅上。良久他才开口:“所长,我们是警察。”
所长皱着眉头看着他:“这事不急,你好好考虑考虑。”
郑诚起身给所长微微欠身:“谢谢所长,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握住门把手的时候,所长在背后猛地叫住他:“郑诚!别忘了你是怎么调来这里的!你可是市局出身,错过这次机会你这辈子还有几次机会翻身?熬走下一个所长吗!”
所长站起来:“这么多年人贩子抓完了吗?感激你的人多还是恨你的人多?你小子怎么会在这上面这么固执!”
郑诚微微转过来向他鞠躬:“谢谢所长指点。”
门啪嗒关上,所长在背后紧皱着眉头望着平静的门口。
警局下班了,只有值班室和郑诚的办公室亮着灯。
紧闭的门内,郑诚把那瓶原本要送给所长的酒喝得干干净净。桌面上散落一枱卷宗,层层叠叠的犯罪嫌疑人档案粘着数个男人的大头照,共同点是曾被军队开除,
而最上面的一张档案是梁喻的笔录,身份证照片里,梁喻腼腆地笑着,眉清目秀,风华正茂。
郑诚从来没有这么晚回来过。梁喻坐在沙发上,两分钟抬头看一次挂钟。卧室里床已经铺好了,床头开着一盏昏黄的小台灯,照得暖烘烘的,但空荡荡的没人。
梁喻把手指头上的罗和簸箕来回数了有十来遍,正琢磨着要掰脚心数脚趾头时,门终于响了。
梁喻开门,郑诚穿着警服,一身酒气地站在门外。
他头发稍显凌乱地垂在额头,领口的两颗扣子松了,露出一截锁骨。他脸上还是那种惯常的冷淡,可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眼神有些游离、还有些燥热,让他今晚显得格外的——性感。
梁喻想着就走近了,试探着抓住他的前襟,仰起脸往他面前凑,鼻尖缓缓拉近。放在往常,郑诚已经下意识地往后退与梁喻保持礼貌的距离,然而今晚,郑诚连眼睛都没眨,还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呀
', ' ')(',谁能把我们郑警官喝成这样呀?”梁喻觉得新奇,笑着把郑诚扶进卧室,想让他躺在床上休息。
但郑诚根本不需要他扶,稳稳当当地坐在床边。梁喻转身给他拧了毛巾进来,郑诚已经靠墙屈起一支腿坐在了床中间,外套脱了,散开的领口露出精壮的胸肌,他两手垂在两条长腿间,正摆弄着梁喻摆在床头的各式各样的小狐狸。
梁喻两步走过去把毛巾塞进他手里,把小狐狸从他手里抢出来:“别捏坏了呀!”
郑诚把头靠在墙上,黑沉沉的目光由上至下落在梁喻身上:“这么宝贝干嘛?”
梁喻:“郑警官给我叠的,我当然宝贝啦。”
郑诚自嘲地笑了声:“我叠的又怎么了。”
梁喻不想说他对郑诚的小心思,只是说:“等郑警官救我出去,我留着做纪念。”
郑诚没说话,闭上了眼睛。
对着醉酒的郑诚,梁喻胆子大了许多。他缓缓从床边缘爬上去,一边膝行着一点点靠近郑诚,一边打量着他的反应。但郑诚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直到他一只腿已经几乎抵住了郑诚的胯下。
此刻他距离郑诚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仅一拳之隔,他仔细端详这张他在清晨醒来时偷偷打量过无数次的脸,郑诚高挺的鼻梁在昏黄的台灯下投出阴影,显得更加锋利逼人。
这是他的英雄,梁喻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郑诚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突然睁开眼睛,吓了梁喻一跳:“就那么信任我?”
梁喻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自己上一句话,于是弯起眼睛地笑了:“当然啊,郑警官是……”他想说“是我的英雄”,话到嘴边,又绕了一圈改成了“好多人的英雄”。
没想到郑诚竟也笑了。梁喻还保持着四肢撑地的姿势,郑诚一低头就能从宽大的领口里看到里面缨红的两点。
他的手抚上梁喻的发际,一根手指顺着他的太阳穴到脸颊再滑到梁喻丰润的嘴唇,梁喻的嘴唇被迫色情地张开一瞬,那根手指又顺着下巴滑过他的喉结,堪堪在锁骨停住,直挺挺地垂在床上。
梁喻几乎以为郑诚终于要肏他了,郑诚却突然说:“你不是想知道我后来救的人怎么样了?”
梁喻眼睛瞬间睁大了。
郑诚在这样期待的目光中淡淡地说:“死了,在我面前。”
梁喻从没见过这样的阴沉的、本不应该出现在受人尊敬的郑警官身上的眼神。郑诚嘴唇翕动,他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中,看到意气风发的郑诚带队持枪闯进那间常年不见天日的黑屋,犹如神兵天降,救走被折磨得几近神智不清的女孩。
这是他救下的第一个人。他没有一刻忘记过妈妈曾经也蹲在这样黑暗的角落里,而自己终于成为她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那种英雄,没有辜负她的期待。
郑诚解开女孩脚上的绳子,侧过头对身边的女警交待安抚女孩的事情。女孩的“男人”和村民拎着镰刀锄头闯进来,被挡在警戒线外乱哄哄地叫嚷,混乱间,有人失了镰刀,悄无声息地掉到警戒线里的地上。
当有人尖叫时,女孩已飞快地捡起镰刀,颈动脉,一刀毙命。
人群中爆发出小孩的惨叫,两个孩子扑上来哭喊着叫妈妈,而她甚至没留下一句遗言,一个眼神。
“血溅到我脸上,是热的。”郑诚说。
而后来的事更好像走马灯,郑诚像行走的人群里唯一一个静默的雕像。他沉默地看着女孩的“男人”和村民拉着横幅站在市公安局的外面痛诉,纸钱和秋日的梧桐落满一地。生时折磨得不成人形,死后却一腔深情,只为讨一笔丰厚的赔偿金。
两个小孩子躲在大人身后露出悲伤但胆怯的眼神,被大人一把推出来站在最前面。他沉默地看着白底黑字的大字报写着“郑诚”的名字,两个小孩子被大人教得朝他怯怯地喊:“坏人,还我妈妈!”
他又想起自己的妈妈,离开时和女孩有一样的平淡的决绝。
一个月后,年少有为前途无量的郑警官离开市局,自请调到镇派出所。
走时市局门口的梧桐还是落了一地叶子,那帮人讹到了赔偿金,早已人去楼空。
“我救不了任何人。”郑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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