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芳年医院老早就停止运作,专为霍芳年一人使用,而从他住院至今,媒体从没拍到过一次霍氏族人探病。
几房旁支中不乏社交红人,只道医生交代老先生安心休养,所以众人不忍打扰。
可私底下,不管姓霍不姓霍,却也都知晓,在这当口,获得探病资格,可能就等同于获得绝大多数遗产的继承权。
所以从青年第一次深夜探病开始,无论关注或不关注时事的人,就几乎全都看过一张聚焦零分的偷拍照:深夜从一辆迈巴赫内探出的上半身,一张模糊的侧脸,搭在车门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和严密围绕四周的安保,由此组成的简单黑白照片,彻底点燃了夏日的香港。
要这人的消息其实也并不难办,因为他就是霍芳年的长孙,霍瞿庭。
三年前自英国留学回港,此后一直在财团做事,为人低调,因而才除了两年前的一场车祸事故外,在社交网站上就再难寻到他的足迹。
「霍氏嫩脸大佬不日上位」
放大的加粗加黑字体配在那张作为各家头版头条的霍瞿庭的偷拍照旁边,昭示着霍氏年轻的继承人出现。
令人感到讽刺的是,右下角的小图,是从前被拍到的已经两年没有消息的辛荷的背影照。
它暗示着的霍氏近亲争斗、兄弟阋墙的场面,和财团内部的角力,令所有人翘首以待。
今日,霍芳年死亡的消息一出,所有已经忍耐了太久的港媒镜头就全都恨不得当下突破医院的重重封锁,直接怼到此时陪在那具尸体旁边的人脸上。
出街后,辛荷在距离不远的华星冰室点了煎蛋吐司和港式奶茶。
正赶上饭点人多,与他拼桌的一对男女朋友也在兴致勃勃地讨论霍芳年的死讯、分析霍氏分家局面,他吃得慢,听了全程。
辛荷到底分不分得到钱?我看不是钱的事,怕他生死都难料离座前,女生还在说,这两年都不露面,恐怕是霍生已为新人扫清上位的路喽。
她故作惊悚表情,比划一个割喉的动作:确实好过一阵子,但那又怎样?现在想想,他又没姓霍,族谱都不给上,当时还不只是霍家爷孙当着媒体做戏,好叫人讲,他们连野种都善待。
辛荷低着头,呼噜呼噜将银色杯壁上冒着层水珠的冰凉奶茶喝光,也起身结账,出门前还要外带一杯,捧在手里,慢慢走回住处。
他刚过关一夜,最近涌向香港的内地媒体奇多无比,海关严查,在过关大厅等了差一刻就到四小时,昨晚凌晨一点才洗完澡睡下,今天一早冷气机又坏掉,几乎没得好睡。
此时冷气机已经修好,不怕半夜再被热醒,五脏庙也得到安抚,加上身体和神经都疲惫,所以只等回家后一个安静的睡眠。
可事实是离他可以休息还早得很,因为上到十一楼,狭窄的只供一人通过的过道里,霍瞿庭在等他。
那张遍布商报和小报的偷拍照上模糊侧脸的主人,在别人口中他名义上的哥哥,争夺遗产的敌人,两年前上过床的对象,在香港的七月份里,面容冷峻,西服衬衣依然穿得齐整。
辛荷有些累了,脑袋发晕,胸口也闷,用了很久才看出霍瞿庭的脸色难看。
回过神来后,即便已经两年不见,捧着冰奶茶的手仍习惯性背后,面对霍瞿庭,也仍有从心而发的紧张。
第二章
等很久了吗?辛荷道,对不起,我出去吃了点东西。
霍瞿庭只是居高临下地把目光落在他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辛荷等不到他讲话,两人对峙半晌,先败下阵来,笑了一下道:我记得答应过你什么,这次回来,是因为我有我的东西要拿,拿到就走,只是澳门的房子,哥哥,你不会那么小气的。
我早就跟你说过,别那么叫我。
霍瞿庭说得很慢,语调平稳,却带着让辛荷无法承受的寒意,他已经两年没有温习过这样的对待,这时候就有些仓惶。
辛荷努力笑了笑:好吧。他又说了一遍:好吧。
他掏钥匙开门,但没有不识趣地邀请霍瞿庭到他的蜗居里面去坐坐,弯腰从地上拎起奶茶,一手扶着门框对霍瞿庭保证道:你放心,霍家的事,我不会掺和。你不待见我,等遗嘱读完,我肯定不会再来的,但你要给我我要的东西,其他的都归你。
说完他补了一句:虽然你爷爷也并不会给我什么。
辛荷猜测霍瞿庭并不知道自己说的澳门的房子到底是哪一栋,此刻看霍瞿庭的表情,他明白自己猜得没错。
两年前的车祸在一夜之间叫霍瞿庭把所有事情都忘了个精光,然后被洗脑般对辛荷恨之入骨。
你是自己过来的?他看着霍瞿庭拿在手里的车钥匙,如果没人跟着他,辛荷就能少受点拘束,所以有些遗憾,位置讲不清,可惜今天不方便,不然我可以带你过去,准确点指给你看,它是不卖的,你租一百年给我。
霍瞿庭在逼仄的楼梯间尽量靠后,仿佛辛荷是什么令他难以忍受的脏东西,闻言道:哪里不方便?
辛荷指了指自己:我要睡觉,太困了。
霍瞿庭咬了下牙根,辛荷知道自己又把他气到,但事实确实如此,现在已经开始头重脚轻,再不老实休息,他可能会昏倒在去澳门的路上。
身边陪着的是看他比看苍蝇还烦的霍瞿庭,这样的窘境还是能避免就避免。
好了。辛荷边说边把门关上一条缝,有机会再见吧。
霍瞿庭似乎极度不愿与他扯皮,迟缓了一瞬,才僵着脸拿胳膊挡住即将关闭的铁门:明天过来接你。
辛荷好心提醒他:其实你这么讨厌我,根本不用自己过来,直接派个跑腿不就好了嘛,交接一栋房产对你来说也不是多大的事,件件都过你的手,你会有多忙?
霍瞿庭的眼睛里出现点碍于教养才极力克制过的鄙夷,嘴角有一抹极不明显的笑,令辛荷感觉到极大的恶意:我怕你,你就自然不同。
辛荷笑了,现在他对于霍瞿庭来说仍然不同,只不过这个要他生则生要他死就死的男人说怕他。
随便你。
早八点。
十二点以后。辛荷道,八点钟我怕我还没有睡着。
霍瞿庭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也不再过多纠缠,警告似的重复了一遍十二点,告诉辛荷最晚的时间,就立刻收回手臂,让辛荷关上了那道门。
辛荷走到窗边,试图去看驶出道路的哪辆车属于霍瞿庭,但在十一层的高度做这样的事情,只能称为徒劳,他摁了摁胀痛的心脏,冲水去了。
白天好歹睡了两个小时,夜幕降临,好像就把浑身的病痛又全都带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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