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尧哼了一声,微乎其微,用尽力气翻在船上,努力撑着身体勉强坐起。
弘晖不再理会,起身至船头牵了沉香上船,待弘晚夫妇坐得稳了,向惊魂未定的老爷子温言问道:“老人家,可还能撑船么?”
“能。”老爷子抬眼应了一声,复又低下头去,握着再熟悉不过的船篙来回摸抚,指尖抖了片刻,着头磕绊着:“你……公……爷……这就回了。”
弘晖在他手背上拍了拍,转而坐到沉香身畔。
半程无话。
夫妻两两而坐,半圈半拢,时而附耳低语,外人不可闻。
弘晚剥开油纸,薄荷糕的清甜立时飘散开来,月光水波映照之下更见洁白如雪,绿色如同碧波荡漾,层叠分明,愈发讨人喜爱。
墨晗望着他近在咫尺,再看眼前巧甜糕,修长手指已拈了一块送到唇边。就着咬了一口,茫然地问:“不是给额娘买的么?”
弘晚又喂了一口,笑在近前,“带到京城,得烂成什么样子。吃吧,给你买的。”
她爱吃,他知道啊。原来,不只是为额娘。
余光但见沉香在笑,墨晗面上一热,垂了眼帘只看那只手,掐着一块极秀气的南方食更见骨骼均匀,不论执书握笔或是持剑皆是好看。方才还在怒目而视,转眼体贴入微如斯,做梦似的。自脸颊一路烧到耳朵,幸而天色愈暗,谁也看不清晰。
她愣着,抿唇不动。他催促,悄声耳语:“吃啊,不然一会儿回去饿得睡不着。”
薄唇一动,不经意似的触在柔软耳垂,她便打了个激灵,缩了缩身子在他怀里显得越发娇。揽在臂上的手蓦地松开,解了外褂罩在纤弱肩头,复又拢回臂弯中。
墨晗低垂着脸自己捏了块糕吃,傍晚时还觉得甜丝丝的清爽可口,此时倒似没了滋味,总及不上心肺里四处蔓延的那股子甜味。
弘晚不再逗她,与弘晖话,你一言我一语,方才景致,虽未前往细看,倒似在心底刻了幅图版似的。
沉香偎着弘晖,四掌交握,指尖轻轻拨着缠绕丝帕,偶尔举至唇边更轻地吹上口气,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撑船的老爷子聊天,满口的杭州方言,在她嘴里俏皮又好听,四人偶尔同时起话来倒是互不干扰。
临下船时,弘晖与老爷子辞行,塞了一袋银子在手中,“老人家,多有打扰,让您受惊了。既是家中无人,又遇到今夜之事,您就不要再在这里掌船了。若是信得过我,就到意言堂去找大掌柜,跟他是一位姓展的让您去的,自会有人为您打。”
老爷子捧着银袋子直发懵,人都没了踪影才反应过来,坐在船头喃喃自语,一辈子快要活到头儿了,遇上贵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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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来如山倒。
弘晚使了全力,一脚踹在膝盖,一脚震在胸口,又准又狠,加之浸在冰冷湖中,年羹尧在回府的路上就发起热来。
为他诊治水土不服的名医守了几日,烧退了,肋骨伤得并不严重,膑骨却碎了几块,大夫的意思怕是好不了了。
谁在乎。
将死之人,命都快保不住了,骨头又算得了什么。
弘晚每日看望,每每坐在床边凳上饮一盅茶,再分一盅搁置枕边,喝完便走。
天气一日日凉爽起来,与京城的秋天不同,江南特色。
骨头养得差不多便可下床活动,腿脚轻微一动,比伤之初时更疼,需要忍痛练习恢复。
弘晚从屋里床边坐到前厅椅中,饮茶,看书。
年羹尧心里气闷,憋了数日终于爆发,大力摔了茶杯碟子还有桌椅。
弘晚自书上移了目光,悄无声息看过去,勾唇一笑,“年将军好生厉害,若非行动不便,怕是要将本王也一并摔出去吧。”
“岂敢。”年羹尧哼了一声,就近寻了张椅子勉力坐下,想要喝茶,手边却没有。厅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弘晚只当未见复而看书,一页页翻过去,偶尔喝上口茶,从晌午坐到夕阳西下。临出门时,瞅了眼兀自跟腿较劲的人,冷冷地:“本王不才,只是碎了你几块儿贱骨头,比不得将军当年一柄利剑。今日,换你年二爷尝尝这般滋味,一死不足以谢天下,欠的债总归要还。”
彼此心知肚明,所为哪般。没什么好后悔的,成王败寇罢了。
弘晚抖了抖袍摆,直身立在厅内,外面斜阳正好,满室金红,一地的瓷片渣子,尽是狼藉。
经过年羹尧身旁时,平稳声调不温不凉,“忘了,阿玛旨意已下,明日你我起程,回京吧。”
☆、305.帝王之祕-胤禛番外
绶恩。
老十三家的儿子。
搁过去,洗三儿是个大日子,诸家兄弟都会登门,不管里子如何,面儿上总要过得去,兄友弟恭同喜同乐。现如今,就只剩我和他了。
这种日子口儿,朝臣们更想巴结,偏又不能。
弘晚说得对,那些大臣们怕怡亲王,怕得厉害。虽是玩笑着说的,却是事实。胤祥这个人看着亲和有礼跟谁都是副笑模样,偏生心里主意定得很,并非眼里揉不得沙子,分时候分人更分事,早已过了当皇子时的事事皆好顺从众意。这么多年往来,他如何,我自明了。
这样一个人,挨得了低,坐得起高,手里拿了权便不肯就合,你对,应当应份,你错,卸甲归田,比我这做皇帝的还要狠,半点不留情面,不怕得罪人。
十三叔,您就不怕人家记恨?——有回我听见弘历这样问他。
胤祥怎么说的?好像是——恨呗,实在不行咱送他一小人,上面写好生辰八字,随他扎去,看是爷死他死。要是怕人恨,就别做官了,你阿玛也甭当皇帝,见天儿地逢人便夸外送金银,包管人人称赞。有用么?国就治好了?那叫昏君佞臣,将来翘了辫子都要被后世一辈辈骂下去的。你十三叔耳根子好清静,受不得这个。
我把这话儿学给他妹妹,她竟说:“扎小人管用,要阎王爷干嘛吃的,都合了他们的意,当阎王爷死的?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自己脸皮不要了,还怕别人撕?敢情!理全长他们嘴上了,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不知道你这兄弟以前什么人吧,给你举一例子,比方他是个芝麻小官,逢年过节满朝文武聚在一处,你这做皇帝的站起来了举杯同乐,他都能坐在那儿跟没事儿人似的滴酒不沾,你见过这种人么?谁成想一朝成了皇子,一当就是三十几年,生生让你们给改造成现在这样儿,真真应了那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好不容易挺到现在,本性压不住了,得,刚好帮你做个更恶的,挺好。”
真是亲兄妹!
我倒不知胤祥原是这般心性,半点儿瞅不出来。就像以前我当他好热闹,与人交往起来比我得心应手,众兄弟间虽不喜我,却也未曾见谁说他一个不字,原来……还真是个好清静的。
自皇阿玛宾天,不是没有兄弟走过他的关系,朝臣更是,即使知道他与我素来亲厚,仍抱有一线希望想要扭转局面。只是他们哪里知道胤祥与我的另一层关系,他又怎会帮衬外人,这大清朝能与他算得亲眷的,除了他妹妹和嫡福晋以及孩子们,怕是只有我了。
兄弟?
月儿总是玩笑他是我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