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不知他那些兄弟可有动作,想来是不肯安生的。胤禛这个人,他想让你知道的事不肖问,自然一骨脑地倒给你,不听还不行,若是想要守住什么秘密,就是撬嘴也抠不出渣子沫来。
不同于棋子的响动,惊得我险些打了手里的茶杯。天色更暗,衬得烛火更亮,两张面孔齐齐望着我,若有所思似的。
我忙将茶添上,问:“饿么?我唤他们准备晚膳去。”
胤禛将我按回凳上,敲了敲石桌,赫然几碟心,不知何时摆上的。另一边还有几样精致菜,还有酒!
原来他们爷俩早就换了吃喝,哪里还需要我来伺候。
棋还在下,不急不徐,态势均分,实力相当。父子俩全然不见了养心殿暖阁里的样子,悠然又放松。酒与茶不同,愁时易醉,喜时更欢,此时此刻,人生乐事。
我敛了心神,全神贯注盯着棋盘,听到一声“张嘴”,下意识咬了一口,酥软甜糯。酒杯在他另一边,有远……我就眼巴巴地瞅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到了唇边。
应着他那声“喝吧”,我才跟领了旨意似的,就着杯口啄了一口,就是个杯子底的量,气!
弘晚最乖,比他阿玛省事多了,直接给满上,醇香满溢的酒杯却在我鼻子下转了一圈就收走了。倒酒的人扭开头笑,我也只得跟着笑,难道哭么?就为了一口酒,真丢不起这人!
攥在裙摆上的手被握住,紧了一下拢在掌心。温热手掌的主人没事人似的敲了粒白子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之上,眼尾隐约带着笑,突然偏头凑到我耳边,悄声地:“回去再给你喝,我陪你喝。”
酒息吹在耳上,随着凉风飘浮,裹着熏人欲醉的热度,激得我一抖。
弘晚笑起来,连遮掩都没有,手中黑子叮的落回盒中,笑道:“额娘累了,风也凉了,阿玛带着额娘回吧。”
胤禛看他的时候,是我没有见过的神情,许是天黑了我看错了,那一瞬间的眼神与每每看向弘晖时不同,与看向每个儿子时都不同,是一种经年累月的习惯与了解,才会有的微妙互动。
手上一紧,我被牵离石凳,他的手却指向未完的棋局,“就摆在这儿,明日再下。”
弘晚应了声好,跟着站起身。
胤禛却未动,立在原地扬头望天,一轮满月正好。他的指背敲在弘晚臂上,似是在笑,“那些人都你玛法喜欢你四弟,所以才把皇位传给了老四,你觉得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种话出来他想听什么?逗儿子玩呢?还是心里憋屈得狠了,想要找个人诉一诉?今晚月正当空,气氛刚好,所以适合?他是太相信弘晚了,还是……我相信他,彼时会疑弘时,此时绝不是试探!
弘晚也如他般仰望夜空,父子俩并肩而立,像是风吹水面阔出的一道波痕,轮廓笑容皆相似。望了一阵低下头来,抬指扫过胤禛的袖口,拨开刮在上面的腰佩丝绦,头笑道:“若真如此,那便最好,阿玛最疼念儿,待过个几十年,就传给儿子吧。”
胤禛哈哈大笑,牵着我转身就走。我在他手上捏了一把,反被收得更紧,听见他依然在笑,扬声道:“良亲王,别忘了你今儿的话,一言为定。”
这是喝醉了么?
良亲王是什么啊!
这是要给儿子封王了么?还是早就封过我不知道?反正他做这种事已经很多次了,我已见怪不怪。
回头望去,弘晚长身直立于沉沉夜色中,如方才那般望着月明星稀,几盏宫灯垂挂四周,映着一张浅淡侧颜,无悲无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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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一觉,阖宫皆知皇二子成了良亲王。
我才得了消息不过片刻,弘历拉着弘昼蹬蹬地跑进屋,乱没规矩地坐到我身旁,话都没一句端起茶便喝,就像有人会抢似的。真就被抢了!才喝了两口,茶杯换到弘昼手里,仰脖就给吞了个底朝天。
解语扯了两条帕子递过去,忙又取了只茶杯添上,装模作样地向窗外打量,“两位阿哥跑得这么急,是有人撵么?”
弘历抓着帕子抹了把汗,扔了帽直接仰倒,反笑回来,“姑姑惯会取笑我们哥儿俩,知道的是您疼我们,不知道的还当额娘放纵。”
解语一把揪回帕子,薄丝软缎拂过弘历脸颊,要笑不笑地:“可不就是你们额娘放纵,放纵着我们这些丫头狠狠地疼着你们哥儿俩,放纵你们这么没规矩地乱跑进来,仔细皇上看到,才能知道好歹。”
弘昼立时坐得端正,扯了扯仍自平躺的弘历,见他不起,弯身凑过去,声地劝:“四哥快起来吧,姑姑得没错,若是阿玛看到,少不得又要罚,大喜的日子,可别添堵。”
弘历的眼珠咕噜噜转了两圈,定睛瞅在我面上,腾地坐起来笑嘻嘻凑近,卖关子似地悄悄道:“额娘知道不?今儿个可是大喜……”
推着他退开些许,拉近旁边眼巴巴的弘昼,每人额头上戳了一指,“你们玛法走了不到两年,喜从何来?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出了这道门去可不许四处招摇。”
哥儿俩便老实下来,眼睛里却仍是笑意满满,不一会又忍不住道:“额娘得是,只是这喜……可不是我们哥儿俩的,是阿玛一早的旨意,二哥成了亲王,实打实的亲王!”
喜不自禁是怎么回事?封的又不是他们俩,至于高兴成这副样子!
我忍不住笑,接口问道:“哦?既是你们阿玛封的,自然实打实,还能是虚的不成?”
弘昼拍了又要开口的弘历一下,抢着:“额娘没见着,我和四哥可是亲眼得见的,今儿不止封了二哥的亲王,永瑾永璠都一并封了,就连二嫂和念儿也有份。”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胤禛这回的动静搞得还挺大。
“可不是!”弘历突然接口继续解释,“之前一儿风声都没有,阿玛瞒得可紧,谁成想今日来上这么一出,就连亲王服都是现成的,二哥穿上可威风呢。”着,凑得更近,在我耳畔边边笑:“额娘可是没瞅见三哥那张脸,精彩得哟……憋都憋不住,要不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八成能直接气背过去。”
“是么?”我睨着他悄声问:“你呢,还有你,你们哥儿俩怎地没气背过去,还有力气跑到我这里来报信儿。怪不得方才一阵风似地刮进来,敢情!是气吹得吧。”
兄弟俩面上一凝,原本歪扭坐着的腰背立时挺直,就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弘历嘁了一声,“额娘也忒瞧不上我们哥儿俩了,二哥做亲王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们有什么好生气的,替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您这是把我们俩当成什么玩意儿了。”
弘昼一把扯住往塌边爬的弘历,两人都用了力气,差一并摔下去。
我和解语分别扶住,无奈笑道:“瞧瞧,这还没当亲王呢,就对额娘甩上脸子了,孩子家家的,忒不识逗。”
弘历站在塌边,耷着眉眼,恹恹地:“额娘教训得是,儿子不敢。”
弘昼在他身旁歪着脑袋,冲我眨了眨眼睛,用肩膀着弘历:“四哥,别闹,额娘好像不太舒服。”
我忙就势歪向解语,刚刚好被扶住,眯了眼睛听见弘历越来越近的声音,“额娘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儿子唤太医去。额娘……”
“没事,就是……有儿累了。”我应了一声缓缓抬眼,拉住两人伸过来的手。
时光催人老,他们也长大了,指上覆了薄茧,再不似当年那般幼柔软,已有了近似成年男子那般的骨骼血脉。被两人一左一右地扶稳坐好,解语见我神色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将我昨晚包好的礼物放到面前。
“额娘累了,就不去给你们二哥道喜凑热闹了,你们兄弟跑一趟,帮我把贺礼送去,可好?”
“成,包我们哥儿俩身上。”弘历应了一声又笑起来,面上有些少见的红,见我看他,垂下眼颇有些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