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去歇歇。”
他的声音不似方才晕倒时无力压抑,响在头真实温暖,有担忧还有歉然,我听得清楚。
头靠着他回身向往外走,每迈一步外面成串的白色纱灯就晃一回,那些罩着素白衣袍的侍卫仍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手握刀柄,一道道明黄闪在风吹过的袖口袍摆下,忽明忽暗。
家里的女人们跪在殿外两旁,低着头像是在哭,隐约听到啜泣声。不知是我真的听见,还是听得太多已成为习惯。
回头看向棺木,仍端放在大殿正中,康熙在那里。他一定听得见一定能看到,他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他都知道。
耳边似听到一声月儿,像被风吹进来的,没有雪花的冰凉,温热。
我应了声嗯,闭眼靠过去,埋在那片白色中竟是黑暗,什么光什么影全部消失不见,只剩他一个。手里握紧他的指尖,冰凉凉没有温度。
强自支撑的力气半也寻不回,才听见他又唤了声,未及再应,腿上一软滑下去,攥不住他那只如我一般颤抖的手。
☆、276.暗涌频礽
康熙靠坐床角,康熙缓慢轻言,康熙笑语,康熙落寞……康熙沉睡,一脸安详。
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转瞬间风云色变,暴雪袭来,铺天盖地。那些冰冷,如刀,如剑,如针,如刺,如哽在喉,拔不尽诉不出,倒流回去噎在心底。
醒时屋里灰蒙蒙,分不清是黎明还是傍晚,身侧床铺余温犹在,枕畔一缕檀香。
挑了幔帐一角,眉妩和紫霞已掌着灯掀帘进来,亮一室明黄,更像梦一场。
“主子再睡会儿吧,时辰还早。四……”眉妩低了头,掩嘴轻拍的空儿紫霞已挑好明黄幔帐,双膝一屈接口道:“奴婢紫霞给主子请安。皇上走时特意交代,让您好生歇着,主子若是想要起身,奴婢这就交待下去传早膳过来。”
“不忙。”扶了二人伸过来的手站在床边,适应陌生的环境。
这样的黄色从来不曾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明亮,乍眼。即使偶尔见到,即使知道胤禛的未来,我居然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要住在这样的地方,比如今日。
像是被明黄色团团包围,象征身份,象征地位,象征再也回不到的过去。房间并不太大,仍是宜人居住的方寸,却像无限拉长,延伸,显得人都渺起来。
就为了这样一间房?一张床!
身前生后,三尺有余,足矣。
“乾清宫去了?”
听我询问,两人微愣相互看了眼彼此,紫霞心收回手退到屋外,眉妩方头,应,“是,皇上去了乾清宫,才出了门您就醒了。”
“可是用过早膳?”
帘子一打,紫霞端了水盆重新进来,笑盈盈拧了帕子递到眉妩手中,快步取过衣衫裙褂,“主子先洗漱吧,人也精神些,一早儿冷得紧,别受了寒才是。皇上那里自有高公公和苏公公打理,断不会出了岔子。”
由着两人伺候,天已微微亮起来。
站在窗前看外面霰雪如沙,淅沥沥落于窗台,一声连一声敲打着寂静清晨,不曾间断,接于掌中久久方融。一摊冰晶似的雪花像裹了寒梅随手温缓缓化散,淡香徐自萦绕。收回手,转身向房门走去。
“主子,别出去了吧,冷得厉害呢。”紫霞捧了手炉心翼翼地跟在身后,我停在门前回身看她。
“皇上特意嘱咐,要您在此歇息,今儿不用再去乾清宫。”
“去那儿做甚。”看她分明担心又强自笑着,我接过手炉等眉妩系好斗篷,迈出去,“只是随意走走,在这门前转转,总不能整日屋里憋着。”
丫头念着那便好,跑回屋内取了白狐手笼,接过我手中巧暖炉塞进去,方才挑唇笑着递回来,慢步跟在身后。眉妩扶我心踩在雪上,时而回头看一眼,摇头转回来见我看她,便浅浅地笑。
穿堂直通门,经正殿绕过照壁,正中的宽阔大红色门扉紧紧闭合。侍卫整齐甩袖跪在雪中,我拉着眉妩出了一旁开着的角门,回身看殿前悬挂的匾额——养心殿。
眯眼仰头细看……三个大字被白雪映得极亮,如此雪天初升的阳光竟是极好,蓝底金字拢着一层橘红色柔暖的光。
胤禛,住在这里。
这座皇宫与往年没什么分别,依然有序,依然安静,偶尔经过几名太监或宫女,低垂着面目走得轻悄。变的,只是罩在每个人皮相外的那身白,藏起原有的一切,极衬这场冬雪,显得极静,万物皆净。只有那些住在身体里的灵与魂,依然能从步伐中清晰分辨,身份,地位,心底不足为外人道的隐匿,藏不住,呼之欲出。
阿哥所里,胤禛的院仍在。这里面有他的年少时光,也有我的,还有那些曾在这里住过的女人,兰思、静竹。
曾经的最初,与现在所拥有相比,实在太,太少。我们在这住了很多年,细细回想,八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个个八年早就随着时间远走。分离过,重聚过,每一次,真心而笑越来越少,愈加珍惜,才知开心也是简单。
安心便能开心,这两样竟是有先后。
回首时,我们已人到中年,更许是早在相视而笑的日夜转换间相携着甘愿老去。笑与泪都曾留在这里,此时想来,最是简单快乐。
尘封,开启。
时光无法倒流,只余回忆。我记住那些让我想到就觉温暖的瞬间,每一字,每一句,青涩面孔上那些别扭又真实的笑,每每没有预兆地浮现脑海,似是昨日,似是今朝,一颦一笑间,三十载光阴……其余,都不重要。
轻轻开启的门后传来一串细碎脚步声,踩在雪中咯吱作响,嘎然而止。院门内外,皆是怔愣。
“奴婢青霞给主子请安。”
门里门外两张面孔,姐妹俩确是相似,挑了嘴角笑时,一个乖巧温暖一个娇俏机灵。我看着福在面前微微扬起的脸颊,头,“丫头……起来吧。”
院里收拾得极干净,处处都似当年,桌椅,茶具,门窗,每一处空旷每一个角落,像把时光镌刻进去,锁住我们的那些年,那些事。
眉妩微张了嘴看得惊讶,攥住我手的指尖都在抖。用力握紧感受她的冷停住脚步,往手笼里带着钻了钻触到巧手炉,温暖得不可思议。
“回吧,有些乏了。”
转至院门前,听见青霞仍是温软的体贴轻语,“主子进院里歇吧,皇上交代若是主子过来,便在此处歇下。”
怔愣间,不远处几道身影,似伫立雪中的寒梅。一整片了无生息的白色,带着淡淡馨香。
宣情,还有老九老十家的两位福晋,多年不曾亲近,她们姓甚名谁我竟无从忆起。除此三人,还有沛菡,她们走在一处,静静地向我走过来,就像她们的男人,总在一处。
四人福身见了礼,竟无一人开口话,齐齐看向我身后未关的院门,似笑,非笑,淡漠表情,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