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康熙没有不快的反应,似还微不可见地了头,便大着胆子继续,“您也知道臣媳无甚本事,就只经营着几间意言堂,还是请人帮忙打理的。若是平日尽可守在府里大享清闲,李管家事事心谨慎根本不会出什么差错。只是臣媳虽为女子,不来为国尽忠的大道义却也知道为人子媳该尽的孝道,虽帮不上皇阿玛与十四弟的忙,多去赚些银子倒是成的。只是近来身子不甚爽利,若是两边分神必都顾不周全,只能舍其一,取其一。幸而四爷未曾怪罪,幸而府中姐妹有心帮衬,这才成全了臣媳的一己之私。”
康熙朗声大笑,将茶杯放回桌面竟站起身来绕过桌案,立在我身前两三步外,“对朕尽孝倒成了你的一己之私?”
我忙提了裙摆扑腾一声跪在地砖上,忍着膝盖传来的疼眼睛倒真湿了,委屈地声回道:“皇阿玛,臣媳口拙。”
头上方是灼灼的注视,我低垂着脑袋都能感受分明,只能看到那双靴尖处明晃晃的金线精细地绣在明黄色缎边上,再无其他。
等得我膝盖都有些酸麻,才听见他辨不出情绪的一声,“起来吧。”
这是高兴还是不乐意?
即使我想得再好真面对他时仍是有些怕,即使不为自己还有那一府的人,不管我喜不喜欢他们,总不能因我而受了牵连。
对于这位帝王我不能了解,只是依着往日所识做了今日决定。一味把话在他要的时候绝非明智之举,只盼这一句诚惶诚恐能让他不再纠缠,毕竟……不是还有那么句话吗,没有花钱的不是。
重新站起来仍是低着头,明黄袍摆已旋了半圈隐于桌案之后,我就这么安静地站着,心无端急跳起来。
“老十三家的还好?”
我隐忍不提他倒先问起来,只是四府情况他全然知晓竟不知十三府么?静了一瞬我才头应道:“谢皇阿玛关心,十三阿哥府一切皆好,十三弟妹也好。”
“既如此你就再陪些日子,知道你们妯娌一向投契,老十三不在你就费心多照应着些。”康熙得低沉,幽幽回荡在暖融融的殿中很有些温情的意味。停了一会那声音才又响起来,“你们都不怨朕么?”
这一句惊得我本就酸疼的双腿险些又低下去。不怨是假的,怨又如何。
“回皇阿玛话,臣媳们不怨。不管他原先是谁此时是您的儿子,即使街边一闲散百姓,值此国之重战皆应为国效力,何况十三阿哥。相信在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他的笑让我有些无奈。比这笑声更重的,是他的话。
“你得对。他是朕的儿子,老十四也是。他们两个从这宫里一起出去,他日,定是一起回来的。”
我不太记得是怎么回到十三阿哥府,心里只重复着康熙的话,他们都是他的儿子,有去必有回。就像我迈进府门看到厅前站的胤禛,也是他的儿子。
他没有生气只是松了口气轻轻揽我靠在胸前,告诉我在这里安心住着,等他随康熙去谒陵后回来接我。
我靠着他应了声好,只是日子过得越发缓慢安静,等待变得漫长。
☆、243.旧日宛然
康熙五十八年注定与众不同,在我的人生中,无法逃脱无法回避。
大年初一的凌晨还在睡梦中,那一簇簇的漫天烟火照得暗夜恍如白昼,更似雨后缤纷彩虹。许是换了心情更许是有了期盼,这一年的烟花比去年美丽绚烂,让人忍不住翘首仰望,梦中都不愿错过。
敲门声响得彻底,容不得我再贪睡下去,勉强从床上爬起便看到披着外衣自门帘处走回的胤禛,急急抓了衣物放在我枕边。他一边快速穿衣一边看着我:“挽儿要生了,别急,已经备了马车。”
匆匆赶到天仍未大亮,满地积雪上浮了层红色纸屑,烟火味弥漫在空气中还未散尽。风吹过飘在半空的艳红卷着雪,像是提醒人们热闹喧嚣过后的冷与静。
所有人都在,围在院中站成了一道道墙。胤禛拉着我经过众人让开的路停在房门外,听见里面断续的叫声眼神冷得比天气还冰凉,最后落在弘晖脸上。
“赫德在里面,颜玉姨娘也在。苏先生了挽儿很好,不会有事。”
苏长庆坐在桌边石凳上翘着二郎腿,看向我身旁不慌不忙地头。沉香安静地站在他身后,的脸上带笑双眼看着我也在肯定同一个事实。
大年初一头一天,家家户户过新年。此时,这个院子里没有热闹的生炉起灶,也没有孩子们开心地穿着新衣跑来跑去放鞭炮,所有人都在期盼,期盼着新一年新一天的新生命,我亦然。只怕,最急最恼的是我身旁这个看似沉着冷静却已攥紧了拳头隐忍不发的男人。
当年,多遥远的当年,我生弘晖的时候,他可是这样在外面站了很久?又是怎样表情?
红挽没有让我们等太久,就连那些听起来颇为吃力的叫声都比墨晗很多,许是因她不在那个如笼子般的府里,许是因她能有赫陪伴。
我握着胤禛的手感觉到他的紧绷,拇指轻轻抚过僵硬手背。同样是冷,掌心相贴间一贯给我温暖的他,手心泛着潮湿的凉。
我们都知道孩子降生了,都在等眼前这扇门从里面打开,却谁也没有动没开口,只是静静等待。
双脚像是在雪里生了根,快要失去知觉时门轻悄悄地拉开一道缝隙,颜玉的笑脸出现眼前,大冷的天竟满脸是汗,急急地让我和胤禛进去。我的手被用力攥紧拉进门。
屋子里很暖,红挽靠在赫身上怀里抱着被红布包裹的婴孩,我站在胤禛身旁被他拉着一步步走过去,那张皱巴巴的脸逐渐清晰。
红挽脸上是熟悉的笑,汗比笑更明显打湿了贴在颊上的发,丝丝缕缕垂落肩头粘在赫胸前衣襟,还有不听话的发梢轻扫着襁褓,随她轻轻拍打的动作像是在和紧闭双眼的孩子话。
胤禛半低了头看着她,眼睛里的冷早已褪去,那种既心疼又温柔的凝视让我的心都跟着变软,有疼。
“阿玛,抱抱吧,这是挽儿的儿子哦,和弘晚的不一样。”红挽伸长手臂将孩子离了怀抱递过来,虚弱的脸被红色映得更加苍白,滴在额上的汗像是沁到了眼中仍是遮不住笑,真实得就像当年那个赖在他肩上撒娇的女儿。
胤禛弯了腰接得极轻,喉咙深处似是应了一声,房间里便只剩那串讨好的虚弱笑声,还有他像她一样轻轻拍打的旋律。
“是不是不一样?这可是自家闺女给您生的孙子,我都没让他阿玛抱过,特意让您先来哦,额娘也要排后面。”
这份撒娇耍赖的功夫不知她承自何处,我自认不敌。难怪胤禛宠她如斯,不是没有理由的。
拉着胤禛坐在床边看了眼仍在笑的丫头,赫稳稳地扶着她倒是不一句,安静得始终看着那孩子,或是收回视线他那初为人母的妻子,拿着帕子心地擦在她脸上。
一块纯白玉牌系在红色带子上,我凑近细看竟是个“珘”字。抵头过来的红挽大眼睛闪闪地看着她阿玛,悄声问,“您这是给娃娃送见面礼呢?不是连名字都起好了吧,夜观星象了?要是个女孩可怎么好?今儿初一啊,您就不给挽儿赏银么?”
胤禛只是挑了唇角并不理她,将孩子递回去站起身,看着帮她扶好孩子的赫低声:“好生照顾着,天儿冷就先住在这里,弘晖也能有个照应。”
红挽仰头靠在赫肩头脸颊几乎贴上,眼睛贼亮偏不话,直到那男人同样低沉着嗓音应了声好才咯咯地笑起来,连声唤着阿玛阿玛快进宫去吧,皇玛法要等急了。
这喜来得有些早,在康熙五十八年的第一天。这喜来得有些晚,在红挽离开府门的两年后。
我想留在这里多陪陪她,相信胤禛也是,只是我们没得选择。
永珘?他曾和红挽过,若是生了孩子就姓爱新觉罗,竟不是玩笑。赫会怎么想?红挽不提,我不提,他也没提,怕也无需再,只这名字该是没有错了。
在宫里请遍了安回到府中,早已累得躺在床上不想再动。让眉妩和解语去准备补品药材时才想起来我已不是当家,而红挽也不再是这府里享受各种福利待遇的金贵格格。
这家也非年氏一人在当,出乎我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只是康熙必然知道,何苦当日见面时不破还要来诈我的话?好在我也没有提,倒是让他在心里白白笑话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