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154节</h1>
丫头起身福了福,低着头边笑边回,“二爷不忙赏呢,嬷嬷夫人怕是还要再辛苦下,不知下一位主子是阿哥还是格格呢。”
站在石凳旁的弘晚怔愣着看向又再紧闭的房门,薄唇一抿撩了袍摆坐回去低声嘱道:“回去好生伺候,少不了你们的赏。”
胤禛接了我手中扇子自顾扇着,看着棋盘无声饮茶,偶尔用扇柄向某处,父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天来。一言一笑,眉目之间如夕阳渐逝中吹起的微风,更像扇面上那幅行云流水的清俊秀雅。
两张神似甚至长得越发相似的面孔好像映在镜中的两个影,分不清哪一个是真实存在,哪一个又成了镜中花水中月。而时光就是那镜面,在岁月长河中淡了容颜,蓦然回首,昨日少年已成追忆。
也许,孩子真的不是爱情的延续,却是生命的赞歌,蜿蜒流淌于相同的骨血,成为自己最好的印记。
看着眼前父子二人,耳中回响着墨晗为迎接新生命而呼出的每一声痛,还有那未曾相见哭声不断的婴孩。不知未来的日子,弘晚可会仍是像他阿玛,而他的儿子,又是怎生模样。
这一回等得并不辛苦,不大会儿功夫房门再开,刚刚跑回去的丫头折返而出,稚嫩又机灵的脸上喜色更甚。
“恭喜王爷,恭喜福晋,恭喜二爷,夫人又生了一位阿哥。三位主子母子均安。”
“赏。”
低沉嗓音出自胤禛,随手将折扇置在桌上站起身,拍了拍弘晚的肩拉我站在身侧。
“儿子多谢阿玛额娘……”弘晚的话还没完,胤禛已抬手指向房门。
喜悦隐于眼底染亮眉宇间,超乎年龄的沉稳仍是有着急切,感染着院中陪同等候的人。
我抬脚想要跟上反被胤禛拦在身前,“晚些再看,你身子不好别见血光。”
来回看着他不认同的坚持还有快速消失在门缝间的背影,也许,该把空间交给这对初为人父人母的夫妻,我这做婆婆的倒真有些多余。
渐暗的天空晚风徐徐,仿佛这夏日也不再那么难忍。
清亮的哨声自远处传来,打破院的喜气温馨。明明听起来很有些鸽哨的味道,我仰望天空却遍寻不着,只听见那渐弱的悦耳盘旋。
胤禛的手推在我腰后停在院门内,“看看再给这院里添置些什么,这些天又得让你忙了,自己注意身子,若是累了就回去歇着。”
不不问,头应着回身走向房门,余光依稀瞥到渐合的院门外高无庸和苏培盛站在那儿,低头垂目声着什么。
大爷?
那个死心眼又笨的大爷做了什么,让胤禛这么紧张?
丫头拉开的门里仍是有些凌乱,端着染血帕子的盆晃在眼前,满眼的红,却闻不见那些血腥的味道。好像生活中没了嗅觉,也是有好处的,至少此时,我只需用心去看墨晗靠坐床头怀抱婴孩的温柔笑颜,还有弘晚坐在床边一手抱着襁褓中的儿子一手理过他妻子颊边的湿发。
抬眼看过来的弘晚抱着孩子向我走来,身后是墨晗含羞浅笑的虚弱满足,我竟一瞬间失了神。一个颀长身影快速闪过脑海,带笑的眉眼越发虚幻飘渺,抓也抓不住。
☆、232.再燃旧火
追至府门看到胤禛正翻身上马,脑子里嗡的一声不及细想已跨过门槛冲出去。
高无庸吓得抬手欲扶转眼看向马背上的主子,我已扯过缰绳扑抱住马头。
嘶鸣声被胤禛低喝着止住,黑色袍摆晃动在已然暗沉的夜幕下,丝绦随之摇摆划出一缕闪着金光的弧度。
我的心,竟瞬间清明。
那个不断闪现在脑海中的身影清晰得不容错辨,温暖笑容益发真实,就像他正站在我面前,咫尺之距,偏又天涯之遥。
“带我去!”
胤禛伏低于马背,轻轻安抚着仍在躁动不安的马儿,看着我的眼睛明了又暗,手掌伸过来托住我颈后隐约在笑。“你知道我要去哪儿?进去吧,一会儿就回来。”
“带我去。”仰望似乎让我的气势霎时矮了一截,却坚持着不退不让。手松了缰绳改攥住他腿上袍摆,清晰感受到丝薄衣料下的紧绷,不若面上那份让我看不清的轻松自若。
“在家等我回来,很快。”胤禛的头低下来仍是那一句,又有些不同。拍在我背上的手轻柔得如同耳边低语,很暖,薄软双唇却没有半分热度。
转头看向根本望不到的黑暗某处,却怎么也放松不下来,死攥着那块黑色像是抓住希望,冰冷汪洋的一块浮木。
一声轻叹短促得像是没有从他口中溢出过,我已失去重心坐上马背,贴在半悬腿旁的坚实大腿用力夹紧马腹,像极了夜时的黑马已急驰而出。向着巷口的微弱灯火,离了府门前的红灯高挂。
夜时,老了,不在了。有一天,我们也会,没有人躲得过。
在这世间不管你如何权贵如何得意,总有归去的那一日,无力改变生命的轨迹。那时,我是否还会如此挂念我的孩子,那个从来不曾让我放下心的善良贴心的儿子。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是会笑,让我既温暖又心疼。
脸埋在宽阔胸前,除了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听不到任何声音,心里却狂乱地叫着,几乎要呐喊出来。
我怨念着自己恶灵的第六感,越发急起来,心疼得像有只手抓在上面不停旋拧。身下不停奔跑于街巷的马,巴不得能快一些,再快些。
骤然停住的马儿再次发出痛苦嘶鸣,身后两声此起彼伏,久久不散。如同失重的前扑让我狠狠撞在胤禛瞬间绷紧的胸前,死抓着衣料不敢松手。
用力环在我腰后的手臂仍像来时路上那样紧紧圈着,头还没抬起来双脚已踩在地上。我努力扎在他胸口深呼吸,心里越怕反倒不见了方才的紧张不安,猛地转头去看。
院从未如此热闹过,尤其是在这样的夜晚。跑来跑去的人全都提着各种尺寸质地的桶或是盆,明明没有下雨偏却人人衣衫尽湿。
我的脚迈不出去像被什么钉在地面,手却已经用力推了抱在身旁的人,猛地向前栽下去。
四处都是焦烟,整条街笼罩在灰蒙蒙的浓烟之中,像是低垂于夜空的乌云压,带着阴郁的气息。
“弘晖……”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低哑,明明心里急得像火,却如这院一般淋了个湿,透心凉。
胤禛扶着我站稳不停拍在背上,却怎么也止不住我的咳。
我没有见过失火是什么样子,现在也没亲眼得见,偏就知道这里被烧了,就在我们来之前,或是在那哨声响起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