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帘子坐好,胤禛的脸色仍像刚才,如他紧攥的指节,泛着白,没有缓解的趋势。即使已经认了儿子的坚持,看我的眼神也和平常不大一样,好像弘晖这样全是我教出来的。
我想儿孙自有儿孙福,毕竟儿子大了又不养在身边,真的是想管也管不动了。而且弘晖已经十九岁,在那几年的海上生活中已经快速成长,有自己的思想和处理事情的方式,再不是当年那个靠在他怀里任由阿玛握住手写写画画的孩童,哪怕他还会因为阿玛的不快而难受,却不会改变他下定的决心。
我的话噎在嗓子里,努力了半天还是决定放弃,不掳虎须不踩虎尾,自身安全更重要,反正弘晖的婚事已经解决了,由他去。
裹着斗篷靠在角落,随着马车的颠簸摇晃睡意突袭。晕晕欲睡间,冷风不断从窗口吹进,脸上沾了些细微的冰凉,打了个哆嗦人也精神起来。
手探到窗外,不一会已接了些白色的雪花,落在掌心化成一摊冰水,顺着手腕流进袖口。
胤禛靠在车门边无声地看着我,皱着眉头挪过来坐在身旁,拿了帕子擦着我微湿的衣袖和手,把我的脸按在自己肩上用斗篷包好。
仰头看着他渐缓的脸色,抱住腰贴近脖子上软软的绒毛,“胤禛,谢谢你。”
揽着我的胳膊僵了下,掌心握在我肩头收紧,“谢我什么?”
“弘晖……我知道你并不希望他的婚事是这个样子,只是,他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还有感情,再不是父母可以掌控。我谢谢你……虽然不能认同,却仍是尊重他的选择。”
胤禛没有话,安静地抱着我,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想回我。
“还有弘晚,你为他选的媳妇很好。”
仍是静默。
睡着了?收紧抱在他腰上的手臂,更贴近他的脖子、脸颊,自自话,“其实幸福有很多种,每个人想要的也不一样,像弘晖这样不好么?虽然他已经十九岁了,在这个年龄很多男孩子早已经娶妻生子,可是,他能守着一个女孩子,从出生到长大,看着她一一滴的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不好么?哪怕等待的过程很漫长,但终有一天那个的女孩子会长大,为他而长大,进而成为他的女人,你能这样的弘晖不幸福么?”
我还想再什么,马车渐缓,稳稳停住。
胤禛扶着我坐好,看向高无庸打起的门帘,拉着我的手走下马车,踏进府门。
他的手掌很温暖,走向后院的脚步也不再像迈出弘晖院门时那样急,始终走在我身旁。
雪越下越大,府内四处皆白,更显安静,衬得停步站在雪中的那个女人更加纤细柔弱。年氏半蹲在雪地里,低着头,视线却停留在我们牵着的手上。
年氏身后的丫头请了安,她才惊醒似的柔柔道出一句,“绣纹给爷和福晋请安。”声音里隐约的委屈,像落在她身上的雪花一样轻飘无力。
胤禛没有话,停住脚步看了她一眼,不知在想什么。我抽出握在他掌心的手,探身虚扶间,她已自己站起来,仍是半低着头细声细气地:“谢福晋,绣纹告退。”
隐在拱形回廊门后的身影走得轻缓,仍是那抹婀娜绿色,数年不变,在这个难见青翠的冬日,为府内平添一丝俏丽,还有幽香。
檀香味四处游荡,混合在雪花乱舞的清凉气息里,分不清前后左右,丝丝打乱我的呼吸。
身后的人没有动,该是还站在那里。心里嗤笑一声也不知想要嘲讽谁,像她离开那样独自走向属于我的院落,暗叹,人生何处不等待。
一直在等待的何止弘晖,年家妹似乎更为执着。
我原以为胤禛不懂,现在想想,聪明如他又怎会不懂。在他近四十年的人生里,也曾有过一个女孩,也曾在他身边慢慢长大。只不过,弘晖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等待他的女孩长大,而胤禛,是被一个女孩爱恋着,为了他努力长大,只为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守在他身边。
弘晖的沉静等待,曾让我感动于他对爱情本质的执着,欣赏他为爱情而展现的美丽姿态。而此时此刻,年氏的背影,让我看得清晰却越发模糊。
胤禛,你真的不懂么?还是因为太过明白,才肯对弘晖的坚持,退让。
☆、186.等待祜爱2
跨进院门回身刚要关上,看到胤禛的黑色靴头踩在门槛外的雪地里,袍摆上沾了些雪,像是一朵一朵绽放的梅花,只是缭绕的并非寒梅香气。
他的手掌平贴在门上没有用力,就安静地站在外面隔着一道门缝看我,黑色的斗篷上稀疏的雪花越渐密实,贴着脸颊的蓝狐毛领覆了一层白色,帽子上的雪沾到眉峰,泛着冰晶的剔透。
拉着门栓向旁边退开,直至院门大开,他才收回手提了袍摆四平八稳地迈进来大步走向房门,身后留下一串脚印,现出地面原本的颜色。
我顺着他留下的脚印,踩着旁边干净的积雪走,试图走出一样的频率,发现他的步子似乎迈得比刚才大。
提着裙摆晃到门前,跺着鞋子上的雪,看向两串脚印,基本一致。只是很快,又被新的雪花落在上面,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收了笑摇摇头回身进屋,险些撞在胤禛身上,雪花从他肩头落下洒了我一脸,才刚抖干净的衣服又见了白。
解语正在桌边布茶,自胤禛身后露出笑脸向我打着眼色,我装作没有看到抬手摘下他的帽子放在一边,解向领口的系带时,脸上抹过一道冰凉,下意识缩了脖子未及闪躲手已被他握住。
他是有话要么?即使天生别扭,也少见如此的欲语还休。
解语像是想要出门躲开这份尴尬,偏又碍于主子装门神,低头站在桌边拿着块布擦来擦去,无声地笑。
推着胤禛进到内室,偷偷瞥了解语一眼,坏女人已经一路跑冲出门去,居然还能悄无声息脚不沾尘,这个女人年纪越大越像个猴精。
抽出手快速除了某爷的斗篷袍褂靴子换上干净的,抓了手炉茶杯一并塞进他掌中,只觉满屋都是那股熟悉的气味,让人躲都躲不开。
原来喜欢上一种味道很容易,不喜欢更容易。
掩了鼻子在屋里转了一圈打开所有门窗,站在门边用力呼吸,才觉得精神好了些。
“怎么?”
熟悉的声音随着存在感出现身后,才刚散开的味道又萦绕在身边,皱了眉努力屏住呼吸忍得几乎背过气去。
“没事,今儿个解语没有开窗换气,有味道。”着我又理所当然地捂住口鼻,抵挡一阵。
胤禛挑了眉很认真地嗅了两下,看着我嫌恶的样子一脸疑惑。
敢情大名鼎鼎的雍正爷是位嗅觉失灵的主,要不就是装得很逼真。
“你没闻到?”我故作认真地看着他,边边拉着他往门外走,“你先回自己房里吧,或是书房,随便去哪儿,没得在这冻着。”
胤禛的表情变了几变,仍是认真的样子眉头却皱起来,正要扶着我走回屋里,红挽从雪地里蹦蹦跳跳地蹿过来,扑到他身上。
“阿玛跟额娘这是做什么呢?大冷天的不在房里暖着,也不怕染了风寒,到时还得辛苦挽儿伺候着。”红挽穿着一身浅粉色镶了银边的裙褂,像只兔子似的嘻嘻笑着在房里跑了一圈,关了所有的门窗直接跳到软榻上坐好,来回踢着双腿看向仍站在门口的我们。
“你额娘房里有味道,才刚打开换换气。”胤禛无奈地摇摇头随手把门又拉开,扶着我走回屋里坐在椅上,看着红挽的坐没坐相又在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