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船顺利航行,没有再遭遇不测的恶劣天气,只是,好像没有按我预期的继续前行,而是一路倒退。
为毛往回走?这是谁的主意?难道有人背着我改了路线?难得躺在甲板上聊天晒太阳的我和孝颜终于发现了这个严重的问题。
弘晖作为屈服于我淫威下的伪船长低了脑袋,不敢正视我。胤祥站在他身旁无所事事地遥望海平面,摆了副潇洒的姿态动摇孝颜继续追问的决心。赫和易安同时耸了耸肩,连话都懒得回我一句,迅速推脱掉了自己的责任。
苏长庆倒是自发地上前两步,谄媚地笑着摇了摇头,“我倒是想控制一下,可是没人听我的。”
胤禛站在弘晖身后拍拍他的肩膀,子便扭头走了,在他这船长的带领下,那些男人鸟兽散般地消失无踪,胤祥还扯走了不情不愿的孝颜。
我坐在床上,努力板起面孔,发现自己的肚子很不争气,想要坐得直挺些都难,在气势上明显矮了他一大截。而且此时这个房间已不再是我自己独有,已经变成了我们两个人的。那晚过后,胤禛大咧咧地搬进我的房间,堂而皇之的登船入室,连话都不用讲一句,便向船上众人宣告了他的所有权。
胤禛站在我面前看了一会儿,才弯身坐在我身旁,揽着我的肩靠进他胸前,手指轻轻的理着我已经垂到肩膀的头发,轻声解释,“先送我回京吧,这样能和你多呆些时日。现在你怀着孩子,也不适合去太远的地方,等孩子生下来,你们再出发。”
“你可以先和我一声的,我又不会拒绝你。”我用手指轻轻着他胸前的盘扣,有些不被重视的怨念。
听起来他像在笑,可是很短促不太真切,只有叹气的声音真实地徘徊在我耳边。
“这次离京……”我犹豫了一下才把压在心底的话轻吐出来,仍有些忐忑,“你皇阿玛知道吧,可曾了要你几时回去?”
胤禛没有回我,抱着我躺在床上,手掌轻轻拍在我的肩背上,像是我哄时候的弘晖睡觉一样。直到我变得迷迷糊糊快睡着时,才又听见他极轻的话语,惊得我顿时清醒过来,“离京时我还不明白为什么皇阿玛一定要我把孩子带回去,原来……”
“胤禛!”我打断他的话,推着他胸膛别扭地半坐起来,惊恐地看着扶我一同坐起的他不停摇头,“不可以……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这是我的孩子,我的。皇阿玛不认他,为什么还要你带回去?带回去要放在哪儿?交给谁看管?他以后不会认得我的,他不会知道我是他额娘,你准备让他叫谁额娘?兰思么?还是宋氏?或是祈……”
不等我完他已拉我靠在肩上,顺着我脑后的头发直抚到腰背,来回轻抚。“不要胡思乱想,不会的,这是我们的孩子,自然就是皇阿玛的孙儿,怎么可能不认。若是不认他也不可能留到今日,皇阿玛也不会要我千里迢迢地来接他回去。放心,你是他额娘,永远都是,我会告诉他,会让他和挽儿他们一起等你回来。而且,那么的孩子,你带在船上也不方便。”
他得很慢,也很清楚明白,我却一个字儿也不相信。堂堂雍亲王无缘无故多了个孩子,怎么可能不给安排个出处,康熙既是要他来接,自然早有安排。胤禛是否知道其中细节,我不确定,但我相信绝不是像他的这样简单。
以胤禛的性格,康熙必然会把孩子交给他抚养,至于挂在府里哪个女人名下……我努力地想着每个女人会有的孩子,算着日子,心里立时跳出个答案。没等想清楚,竟已脱口而出,“暮汐……”
抱着我的胤禛身子瞬间僵住,我抬头看着他,嘴角紧抿愣愣地不知在想什么,贴在我腰后的手掌渐渐失了温度。
被我猜中了?
摸着他已然刮干净的清爽下巴,我心翼翼地试探,“胤禛?”
“弟妹和你的?”他的表情很复杂,没头没脑的话听得我一头雾水。
孝颜么?她和我什么了?有什么事是她知道却没告诉我的?他不猜胤祥却直接指向孝颜,明他很明白孝颜对他的不满。只是,那个女人除了偶尔对我发泄心中对他的不满,总是想着要整治他之外,再没过什么更有营养的话啊。
胤禛拉着我重新躺好,下巴抵在我头轻轻磨蹭,许久才幽幽地道:“笑意,即使我不,你早晚都会知道,我不想让别人告诉你……耿氏有了身孕,大概……五个月了吧。”
大概?
就算是五个月,现在是几月了?我告诉自己这很正常,他是她们的男人,有权利也有义务,而且康熙不是一直认为多子多孙多福气么?胤禛不能因此落于兄弟们之后。我对这种事早就看得很开了,可是,任我想破了头都数不清现在的日子,脑子里一团浆糊。
从他怀里爬起来,在他眯着双眼的注视下,我凑到床边下了地转到孝颜的房间,我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坐在她和胤祥的床上,随意地问起日期。孝颜怪异地和胤祥对视,审视地回答我,“七月初十。”
他舍不得我是真的,可他是男人仍然有自己的**也是真的,他会让别的女人像我一样为他怀孕生子还是真的。所有的事都在真实的发生,没有一件是我可以改变的,我也不想去改变,只有接受。
拒绝了胤祥送我回房的好意,我一个人慢悠悠地晃在回来的路上,手指滑过船舱里的木质隔断,平滑的木板像是突然生出了许多细的毛刺,透过指尖流进血管,扎到我心里。
这段距离很短,我低着头像是走了很久,看着脚尖已经站在了舱门前,暗叹口气,珍惜眼前吧,分离的日子也不远了。
抬头的瞬间,看到胤禛正站在门边直直地盯着我。
☆、163.昔日禟前
过去的二十年中,我也曾感叹过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对年少夫妻在转眼间就变成了传中的老夫老妻,这种感觉很美好。可是我们能够相守的日子也无外乎短短四十年,一半已过,剩余的岁月似乎也是弹指一挥间的事。
分离之后,这种时光短暂的感觉更加强烈。我们能够任意挥霍的时间,少之又少,即使重逢可期,却仍遥不可及。只怕这剩下的二十载,又要分出一半的年月用来等待,饱尝相思的味道。
胤禛始终留在我的船上,未曾离开,每天陪着我看日出日落斗转星移,阔海碧波银月圆缺。我们像是从未享受过如此悠闲的日子,他不用整日忙于朝政,为康熙为国事奔波无度,我也不用再管着那个偌大的亲王府,看满院的女人孩子在眼前逛来晃去。
可是,我们的心里像是结了个痂,两个人都疼,却独自舔舐伤口,彼此不再轻易碰触。
我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八月十三,未来的乾隆皇帝该是降生了吧。
不知府里那个名叫祈筝的女人可好,胤禛从来没有提起过她,也没有提过她肚子里的孩子,像是把远在京城的那个家从记忆中拔除了。他也没有再起现在已经有孕六个月的暮汐,就像从来没有和我过似的。
弘历有了,再过三四个月弘昼也会出生,一切都在顺应历史。那么,我的孩子又是谁?难道康熙要胤禛把他接回去,只是为了不让皇家血脉流落民间,却依然故我的要他像红挽姐弟那样不入玉牒?
这样也好,至少看不到希望,他们就不会因为未知的失望而去争去抢。
胤禛和他的兄弟们为了那把椅子明争暗斗多少年,我虽知道得不多,却也亲身感受过风云暗涌下的残酷,甚至为此付出了右臂骨折的代价,至今遇到阴天下雨还会阵阵发疼。
将来……我的儿子们,他们因我而天生失去了登上帝位的机会,可会怨我,甚至恨我?
不会的!他们是我的孩子,是兄弟,只会相亲相爱不会自相残杀。即使是对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们也不会狠心去伤害。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变成父辈的样子,绝不允许那样的情况发生,兄弟自残,不能出现在我的孩子身上。
弘晖不会,弘晚也不会,肚子里的孩子虽然还未知男女,可我有感觉,这样顽强的生命该是个男孩,我相信他也不会。
为了等胤禛,我们的船去路徐缓,可是回程返京的时候,竟然快得出奇。由于未到分娩的日子,我们在有港口的城市走走停停,却少有人再下船去到处游玩,除了进城换取船上的生活必需品,所有人都守着这艘大船消磨时光。
因为有孕在身,船上的生活枯燥乏味,却因有他,我未感度日如年。越近京城,反而越觉时间不够,越见离伤。
九月初九,又是一年重阳节,我们的船停靠在扬州港。见我仍未有分娩的迹象,胤祥嘱咐了几句便带着孝颜和孩子们进了城,苏长庆和颜玉留在船上,与胤禛一起看着我。
睡梦中,我仿佛闻到茱萸的辛烈香气。好像当年胤禛第一回带我出宫去逛重阳节的集市,将一包茱萸塞进我手中。那时的我们很年少,他还是一个高兴就笑不开心就叫的男孩子,而我初入清朝,常常惹出麻烦要他帮我收拾一连串的烂摊子。
那时的我们住在皇宫的一座院子里,虽然自我又别扭,却简单快乐。不像如今,他成了拥有权利地位的雍亲王,能给我大大的房子,可情根深种之后反而身不由己。
梦境总是美好,我听到胤禛在叫我,声音低沉醇厚再找不回当年变声时的尴尬,我却想要紧紧抓住梦里的另一个他。握着我的手在纸上写出漂亮的字迹,发了脾气害我受伤又心地为我上药,当着兄弟们的面悄悄牵我的手、告诉堂头为我准备菊花酒和菊花糕,抱着我一遍遍重复让我信他万事有他……不想醒过来。
那时的我们从初识的陌生到彼此依赖,从相互伤害到紧紧相拥,我的记忆中,他是当年那个喜怒不定却真实敏感的少年郎,而我,仍是被他疼宠呵护在怀里的年少女孩。
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如果是上天注定要我来到这异世与他相知相恋,为什么还要让我们分离?我已经改变了自己太多,接受了太多曾经不能接受的事,为什么还要惩罚我?难道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