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咱们在这里遇到了鬼打墙?”诸葛嘉警惕地望着四下,问,“你家传的八十二,不是说能在八十一路机关之外重开一道生门吗?鬼打墙能打得出去么?”
“我家传破解的是机关阵法,可不是这些神鬼难测的东西。”廖素亭苦笑,说,“嘉……诸葛提督,现下情形如此怪异,你别为难我了。”
本想脱口而出说嘉嘉,但毕竟正事要紧,他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
诸葛嘉也只瞪了他一眼,控制住怒踹他马臀的冲动。
“这世上哪来神鬼,依本王看来,其中必定有人动手脚。”朱聿恒略加思索,问诸葛嘉,“你先祖曾于江滩设八阵图,困住百万敌军,如今我们遭遇的这个阵法,与其是否有共通之处?”
“先祖武侯所创八阵图,以改变地形道路、增设土木为手法,但如今我们小辈无能,八阵图只能化为战阵对敌所用,而且如今我们走的是丘陵山脊,并没有任何分岔道路,属下对此……毫无头绪。”
朱聿恒回望周围,只觉那寒气不是从外逼进体内的,而是从心口升起蔓延全身。
数万人马迷失在雨雪荒野之上,明知宣府就在不远处,可这么大的一个军镇,这么短的距离,他们无论如何也搜寻不到,简直是匪夷所思。
正在此时,皇帝身旁的近身侍卫奔来,对朱聿恒传令道:“陛下见士卒冻饿,不耐久候,吩咐殿下即刻回转。”
一无头绪,众人也只能先回到大军近旁。
皇帝正立于车驾之上,一见他们回来,当即对侍立于旁的中军将领们吼道:“传令,大军行进!”
朱聿恒知道大军困在这般境地之中,确实危机重重,更何况皇帝本就性情暴烈,如何能在这儿盘桓太久。
他立即上前,低声劝解皇帝道:“陛下稍安勿躁,此间道路……”
皇帝咆哮着打断他的话:“哪有找不到的道路?用刀子抵着他们走!错一步,杀一个!两个时辰内到不了榆木川,留他们何用,统统杀光!”
朱聿恒抬头看晦暗的天色下,花白的胡子让暴怒的祖父显得憔悴苍老,心下不由暗叹,闭口不再说话。
皇帝又抬手示意他:“聿儿,你进来,朕有话问你。”
车马辘辘,大军再度启程。
有了前次教训,中军重甲披挂,齐聚于御驾旁,谨慎围护。车驾平稳,翻过平原,上了山脊,车身只是微微起伏而已。
朱聿恒陪着皇帝坐于车内,只是目光一直透过车窗雨雪,注视前方动静。
交加的雨雪严重阻碍了视线,即使他目力极好,可见的范围亦不过一二十丈。
油绢衣挡不住横飞的雨雪,他通身早已湿透。幸好车内宽敞,皇帝嘱咐他擦干头脸,在火盆边烤烤火,让冻僵的身子恢复过来。
朱聿恒依言坐下,将自己的手拢在火炉上,让僵直通红的手逐渐恢复成原本灵活有力的状态。
他下意识地举起自己的手,放在眼前端详着,神情略带恍惚。
却听祖父道:“聿儿,自那个阿南走后,朕看你整个人都变了。你是我朝国本,日后当延我国祚,安我天下,切不可有自暴自弃的念头,更不可为区区一个女人,而心生颓丧!”
朱聿恒应道:“是孙儿对前途患得患失,与阿南无关。”
然而,看他的神情,皇帝知道他并未将生死置于心上。
这个他一日日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亲手抚养的孩子,即将在风雨中毁于一旦。
“聿儿,此次回去后,你陪朕一同南下,去祭拜□□陵墓吧。”皇帝叹了口气,道,“明年三月便是□□二十四年忌辰,朕也老了,该回去看看了。”
又或许,人生至此,他终于明白了当年先帝的心境与考量,懂得了他做一切决策的原因。
朱聿恒应了,皇帝拍着他的手背,想说什么却一时难以出口。
前方队伍已经下了山脊,车驾周围重甲护卫,兵马拥簇,正要护着皇帝翻越山脊之际,猛听得轰然声响,周围大地剧烈动荡。
御驾车身一沉,猛然向着下方塌陷。
车身顿时颠倒侧转,向下摔去,坐于车上的皇帝身子陡然失控,肩膀重重撞向车壁。
朱聿恒飞身扑向祖父,将其护住。
就在此时,破空声忽响,锐声震得人耳膜发颤,四下倏忽一暗,车驾猛然震荡倒地,顿时被挤得变形。
剧烈晃动中,朱聿恒抱住祖父,心知车驾已经坠入陷阱。
这陷阱应该是早已设下,之前大军两次进退,因为下方的支撑力量,并未发现任何异样。而如今因为众多人马全副武装重甲护卫,因为压力骤增,顿时陷于埋伏之中。
他护住祖父,身体倒转,足后跟向上急踹,狠劈向车壁与车顶相接处。
漆木断裂声中,车顶霍然裂开大洞。
他立即将皇帝托起,让他踩住自己肩膀,从裂隙处爬上去。
皇帝虽已有了年纪,但常年征战身强体健,踏着他的肩翻身而起,趴住车顶蹬上去之际,立即回身伸手给他:“聿儿,走!”
朱聿恒牢牢握住他的手,正要翻身而上,却见皇帝身后异状闪现,巨大的黑影随着风声骤然笼罩而下。
“小心!”惊呼脱口而出,朱聿恒日月猛然出手,向那黑影袭去。
然而出手之际他才看清,这黑影并不是活物,而是一截粗大的断木——
而他的日月是机巧之物,如何能抵挡这倾轧而下的巨力?
他身躯在车壁上一点,狠命向上扑去,要以自己的身体将那倒下的巨木抵住。
上头的侍卫们亦飞扑而来,企图将巨木拦住。
可已经来不及了。
巨木重击于皇帝的背上,猛冲而上的朱聿恒死死抵住断木之际,一口温热的血喷在了他的肩颈间,祖父的头垂了下来。
朱聿恒只觉大脑嗡的一声,整个世界骤然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