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司南 第20节</h1>
朱聿恒抿紧下唇,拢在衣袖下的手掌收紧成了拳,死死盯着她。
而她恍若未觉,蜷缩在椅中径自弯折手中环扣,坐姿慵懒得跟午后晒太阳的猫似的,但手的动作却非常迅捷,几个不规则的圆环和三角被她迅速连接在一起,大圈套小圈,勾连纵横,牵扯不断。
她眯起眼端详几个圈环片刻,才抬头看向他,诧异地问:“怎么还不去?”
他松开紧握成拳的手,尽量压抑情绪:“不会。”
“你会的。”阿南翘起二郎腿,悠闲自在地给她那串怪模怪样的圆环上继续添加零件,“毕竟,一个合格的仆役怎能不会烧洗澡水呢?”
甚至,以后还有洗脚水呢。
……第22章 此时此夜(2)
忍辱负重、忍辱负重……朱聿恒心中默念,长长呼吸着。
提起水桶,他问她:“哪儿有水?”
“出巷子口左转,走个百来步就有口甜水井,去吧。”
他提着水桶走了,许久也没回来。
阿南蜷在椅中打了一会儿瞌睡,见他还没回来,心里想着这个宋言纪看起来一身傲气、久居人上,大概不肯纡尊降贵伺候她,准备当一年逃奴了?
这可不成,她还需要他那双手呢。
她提着裙角就跳下椅子,准备去抓他回来。
谁知,刚跳下地,她就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
他回来了,重重地把水桶放下,又重重地把锅放在炉子上,冷着脸拿起了火折子,开始生火烧水。
不过,从未接触过这种事的皇太孙,直接用火折子去引燃儿臂粗的干柴,点了半天火折子都快烧完了,那柴还没点起来。
见他居然没跑,阿南放了心,笑眯眯地抱臂倚门问他:“喂,老举着火折子,你胳膊酸不酸啊?”
火折子快烧完了,灰烬飘到了他的脸上。他抬手默默抹去,冷冷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那脸上抹出好几条黑灰痕迹,在白皙冷峻的面容上格外显目,阿南不由得“噗”一声,指着他的脸哈哈大笑出来。
他再也忍耐不住,呼一下站起身,抬脚就出了门。
阿南在他身后问:“怎么,给我拍出卖身契的时候不是义无反顾吗?这才两个时辰就不行了?”
朱聿恒没理她,在门口拍了两下掌。
黑暗的巷子中,那个灵活的胖子立马钻了出来。片刻间引燃了柴爿,立马又退出去了,消失在黑暗中。
火苗舔舐柴火,发出轻微的哔剥声,火光让周围事物的轮廓渐渐显现。
阿南抱臂盯着他,脸上似笑非笑:“我的家奴自带家奴?”
“不就是洗澡吗?谁给你烧的水有什么区别?”他冷着脸。
“行吧行吧。”这洗澡水烧开的时间不会太短,阿南打了个哈欠,正要回屋内去,却听到他低低地问:“你是怎么赢的?”
“什么怎么赢的?”她困了,有些迷糊。
“最后一局……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输的。”他盯着火光,缓缓地说,“如此关键的一局,我始终盯着所有的牌,如果你动了什么手脚,我不可能不发现。”
阿南笑了,一撩裙摆在台阶上坐下,看着火炉内哔哔剥剥燃烧的松枝,说:“动手脚?和鬼八叉那种老狐狸过过招还有意思,对你这只单纯无知的小猫咪下手,有什么意思啊?”
小猫咪朱聿恒郁闷地瞪了她一眼:“三个六那一把,如果不做手脚,你是怎么掷出来的?我不信你的运气会这么好。”
“我是干哪一行的,凭什么吃饭的,你不知道吗?”炉火投在阿南的脸上,映得她笑颜如花,双眸璨璨。
她伸出自己的右手,展示在他的面前。
她的手指瘦长有力,但在几个本不应该经常使用的地方——比如指缝间、虎口处——留有难以消除的茧子,手背手指上还有不少的细小伤口,而且掌心宽厚手指有力,不太像一个女人的手。
“我从小受的训练,足以让我精确地掌控任何被我握在手中的东西。机关暗器,刀枪剑戟,斧凿锤锛……当然也包括骰子。”她的手指在他面前灵活地张开又合拢,火光跳动着,抹去了上面的伤痕,只留下五根修长手指。
“摸上你那三颗骰子的时候,我就知道如何控制它们的转速与方向,稍微变一下力道,我就能得到我想要的那一个点数。”她收住了自己的手,握拳又松开,放在火光前。
朱聿恒盯着她的手,火光映照得她的手一片通红,仿佛可以看出肌肤下行走的血流。
“不过呢……”说到这里,她唇角带笑地抓起他的手,毫不介意地将他手上的灰抹掉,说,“你也许会走得比我更远,因为你,有一双天赋异禀的手。”
他的手在火光中莹然生晕,修得干净的指甲泛着珍珠光泽,指骨瘦而不显,真正如雕如琢,充满力度,完美无瑕。
他垂下双眸,感受着她的指尖在自己手部每一寸肌肤上游走的触感,抿紧双唇克制着自己的身体,一动不动:“你要拿我的手干什么?”
“这个你就别管了,总之,我有用。”她终于将他的手翻转了过来,看向他的掌心。
他很小便开始骑马练剑,掌心有薄茧,是完美中唯一不完美的存在。而他的掌纹十分清晰,几乎没有任何杂芜的线条,明晰而决绝,纵横在他的掌中。
每个人的个性,都会忠实地写在掌纹上。她心想,他一定是个坚定决断,能够抛弃所有犹疑的人。
她迷离又欢喜地叹了口气,缓缓抬眼望着他,说:“说真的,你这双绝顶的手,再加上几乎无限的心算能力,假以时日,你必定成为传奇!”
他冷笑一声,没有回答她。
假以时日。
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