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怎么可能?”张居正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惊惶失措的表情:“这些都是周可成徐渭他们编造的谎言,骗骗无知愚民的,李公公您怎么——”
“张大人,这里只有你我两人,很多话咱家也不必绕圈子了!”李芳沉声道:“如果兰芳社这些话都是谣言,那就算他们攻破了南京城,最多也只能劫掠一番,这江南早晚还是大明的;可如果这些话是真话,圣上真的已经驾崩,裕王殿下南来,借兰芳社之兵靖难,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说别的,就算方才屋子里那些人都未必靠得住!”
“这个应该不至于吧?”张居正的话语声越来越小,底气也越来越虚,他心里也意识到一个事实——自己之所以一直竭力否认“靖难之事”的真实性,是因为心里清楚一旦是真的,那就不是简单的海寇入侵,而是一场可怕的内战,朝廷的合法性一分为二,两边都有足够的理由宣称自己的权利,那就真的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了。
“李公公说的是,应该立刻派人前往京城,确认真伪!”张居正低声道。
“咱家已经派人去了,但这其实也于事无补!”
“为何这么说?”张居正问道:“不管他是真是假,我等矢口否认也就是了!反正南边也没几个人见过裕王长什么样子!”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的!”李芳叹道:“你记得兰芳贼说的话有什么吗?圣上已经驾崩,景王继位,裕王南下起兵靖难。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前面两件事情我们绝对瞒不住的,可如果前面两件事情都是真的,我们说最后一件是假的,你说旁人信我们还是信兰芳贼?”
“这个——”张居正顿时哑然,嘉靖驾崩和景王登基这两件事情谁也瞒不住,而且裕王下落何在?总不能让朝廷封一个假裕王去藩国吧?这么说来,朝廷还真是没有一点办法了。
“李公公,你可有什么妙策?”张居正问道。
“妙策我是没有的!眼下这情况也不是什么妙策可以应付的了的,人家蓄谋已久,准备可不是一天两天呀!”李芳叹了口气:“现在回想起来,从几年前人家在裕王身上就没少下功夫,高拱高大人的死恐怕就和这伙人有关,否则的话,裕王殿下怎么会南下投奔一群不知根底的海贼?事情到了这一步,只有打了,打赢了自然百无禁忌!”
“那若是打输了呢?”张居正的声音有些颤抖。
“打输了?”李芳突然笑了起来:“那就如一百五十年前那般,燕兵入金陵,建文帝不知所终,只不过这一次恐怕是要调转个头了!”
张居正脸色惨白,也就比死人多出一口气来,对于大明的士大夫来说,一百五十年前的靖难可谓是一个禁忌的噩梦。永乐皇帝发动靖难之役,夺取了侄儿建文帝之位后,残酷屠杀清洗了忠于建文帝的臣子,仅仅第一榜列出的“奸臣”便有四十四人,由于大部分“奸臣”都被灭族,株连亲属好友,仅仅方孝孺一案便被杀八百七十三人,胡闰一案弃市二百一十七人,坐累死者数千人,被籍没者数百家,妻女贬为贱籍、打入教坊司的更是不计其数。由于建文帝的忠臣中大部分都是当时著名的士大夫,好友也多半是士林中人,而一百五十年后若是这一幕重演,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不,绝对不能输!”张居正握紧拳头,他盯着李芳的眼睛:“李公公,请替我准备一条船,今夜我就要渡江赶回京城,把这里发生的一切禀告徐大人、圣上!”
“也好!”李芳点了点头:“张大人你不晓兵事,留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回到京城后如果裕王还在京城那就算了,如果真的如周可成说的那样不在京城,那就要向圣上和徐大人他们剖明利害,兰芳贼乃是大明的心腹大患,千万不可小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