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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廿九,冬至。
宋青知做好一首五言八律诗,毫笔重重一搁,举着宣纸站起来:“除梁衡第一,谁敢与我争老二!”
梁允初:“……”
夫子督学都不在,这人便拿着东西走动开来,四处寻人夸赞。旁边的学子磕着砚台,嚷道:“青知兄,你拿笔看着些,墨都飞人刘兄脸上了,幸亏我躲得及……”
刘兄便是同窗的刘道明。他正在闭眼小憩,甩来的墨滴冰人,刘道明吓得咯噔,伸手一抹,睁眼成了花猫脸。
“哈哈哈哈……”笑声四下散开,堂中苦读的气氛原本沉闷,这下变得轻松不少。
学堂内动静不小,甚至扰得嵇瑾轩都轻声笑了几下,他本想看宋青知到底写了什么得意之作,这时却听见梁允初柔声唤道:“瑾轩。”
他回视过去,梁允初已经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微微推开一点窗缝,眯着眼睛呵出热气:“落雪了。”
声音不大,却让吵嚷的众人慢慢止住喧哗。今天是什么日子?有人一拍大腿叫道:“啊!冬至……”
一大群人这时全忘了求学遴选的艰辛和暗中较劲,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推开窗户,看见白茫茫一片惊呼出声。有人伸出手心去接,那雪下的不大,庇护田里的庄稼正好,毛茸茸一小片落下来,化成掌中水珠。
纷飞满天里,嵇瑾轩被挤在最前面,呆呆地看着楼上楼下,已经傻了眼。
他生自江南,从没见过雪。此时窗外的景象成了画,玉琼落满街巷屋檐,离他最近的腊梅枝上铺盖了点点凝华,鹅黄的花蕊快要绽放开出,偏偏无花仅有寒。
窗开的太大,冷风穿堂过,屋子里的暖意散的一干二净,嵇瑾轩回过神时,周围人早全走了。左右到了酉时,天色已晚,冬至该要吃饺子的。
嵇瑾轩没跟着去餐堂,他收拾了东西回寝舍,要找梁允初支钱。
“今日不必。”
梁允初坐在桌边,道,“瑾轩想不想吃荤葱饺子?”
嵇瑾轩冻得直哆嗦,并没怎么听清意思,下意识点头,待一壶热水下肚,回暖过后,才疑惑道:“啊?”
梁允初带嵇瑾轩出了学馆。
路上积雪,沿途并没有太多人。大概是太过寒冷,店家都虚掩门扉保暖,嵇瑾轩走的很慢,偶尔弯下腰伸手去摸雪,梁允初回头见这人眼睛亮晶晶的,不禁勾起唇角。
“瑾轩若是再停一会儿,饺子便卖完了。”他又说了句“小心脚下”,便握住嵇瑾轩通红的手,拉着人前行。
冰冷后是烧腾的热意。他的手虚虚拢成一团,被梁允初抓着,蓦然有些羞赧。几日前宋青知说他们“与子同袍”时,他便悚然一惊。两个人共处一室,竟都不知分寸,很多时刻都过于亲密了,比如现在。
嵇瑾轩这样想着,微微动了一下指节,却也没挣开。他抬头看身旁这人,面如玉刻,身形俊拔,神色自若,甚至牵人的力道更紧了。或许于他来讲,这真的不算什么吧。
嵇瑾轩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时,身旁人停下脚步,松开手说:“到了。”
嵇瑾轩没吃过饺子,他只尝过汤圆。桌前,老板娘一样一样报着菜名,什么“猪肉大葱”、“韭菜鸡蛋”、“酱三鲜”、“地菜牛肉”……他看着梁允初,舔了下唇,张口道:“梁兄……喜欢吃什么?”
梁允初对老板娘说:“先来一碟地菜牛肉……瑾轩受得住辣吗?”
他摇头。于是梁允初道:“猪肉馅与鸡蛋馅不辣。”
嵇瑾轩犹豫了一会儿,道:“那要猪肉馅的。”
天冷,桌上特意留了一壶热糠酒。梁允初尝了一杯,自己却按住嵇瑾轩的手不让人喝,转而要了一盅饺子汤回来。等到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两个人便拈着筷子,大快朵颐。
嵇瑾轩头一回吃饺子,伸出一点舌尖舔了几下皮,然后才小心咬掉半只带馅的。他尝了两个后满嘴流油,吃着碗里的,还期期艾艾地瞅着梁允初。
对方忍着笑,一面递过绢帕,一面拿筷子夹了个牛肉馅的送过去,说:“很辣,真要咽不下,吐出来好了。”
饺子吃完的时候,嵇瑾轩舔着嘴唇,道:“梁衡,你知道元宵么?”
还没等人答话,他便又说,“不是节气,是一种面点,甜汤煮的。”
梁衡倒了半杯糠酒,慢慢喝着,道:“听说过。”
嵇瑾轩正要再说什么,老板娘在那边柜前记帐本,手掌一拍,道:“小公子说的甜汤,是米酒吧?”
“这中原吃食都齐活呢,你甭说,如今要什么,咱们就能做什么……到年头,来咱家打米酒的能排到对街去,你们那时来,我一人送一碗。”
两人笑着谢下,留了饭钱要走,老板娘打开门道:“慢走慢走,这外面雪下的正大,路得滑人……家里烧炭没有啊?”
闻言,梁衡身形一顿。他忘了,这月的炭只剩两块便要烧完,昨天便想去采买,结果赶着喝药推到今日。方才只顾吃饺子,眼下卖炭人早
', ' ')('已归家,天这样冷,两人均是风寒初愈,挨不住冻的。
嵇瑾轩看到梁允初的神情,轻咳一声,道:“我记性不好,梁兄,咱们房里,大概还余多少炭火?”
梁允初:“……应该没了。”
“店家。”
嵇瑾轩纠结道,“那,方便借些么?”
老板娘招来后厨的小二,对方面露难色:“店里十日一采买,楼上那几间房也只够今晚的,我想着明早去张家那儿看呢。”
“……”别无他法,回去的路上太冷,北风呼呼刮过。无人的空巷里,积雪没过小腿大半,嵇瑾轩挨着梁允初,冰的面色发白,要不是有饺子在肚里垫着,只怕寒夜里都走不回学馆。
馆内的雪倒是仅至脚踝。嵇瑾轩再也不想去玩雪赏雪,浑身冰冷湿透,跟梁允初打了热水就往寝舍楼上跑。
他们的屋子背阴,此刻即便窗子关严了,也是冷飕飕的寒,两人匆匆洗了脸和手脚,顾不上羞赧,脱掉湿凉的下衣便往被窝里钻。
这屋子还发潮,往日里烘热发干的墙边此刻结上一层薄冰,角落也随处都是,嵇瑾轩躺了一会儿便受不住了,他裹着被子挣扎着坐起来,把两床锦被叠在一起往自己身上盖。
可还是很冷,面庞被捂热,手脚却发凉,嵇瑾轩在被窝里打着哆嗦,简直欲哭无泪——得亏几日前烧了炭,也太冷了!
梁允初也没即刻睡着,他留心着对面床的动静,突然说:“明早雪若不下了,只怕会更冷。”
“……”
嵇瑾轩模样可怜,好一会儿被窝里传出哀怨的闷哼。
“真的。”梁允初音色平稳,一本正经道,“下雪不冷化雪冷。”
听到这儿,嵇瑾轩裹着被子坐起来,声音冻得发颤,道:“梁衡,你那边结冰么?”
梁允初一愣,扭头看了一眼,然后顿声道:“还好,被子里面没什么感觉。”
嵇瑾轩一脸不可置信,他看了半晌才忆起,回来时梁允初喝了热酒,手是温热的,他人又生在北方,这点凉意根本不足为惧。
梁允初察觉到他的视线,慢慢也坐了起来,看他冻得发抖的样子,状似不经意问道:“……盖了被子也冷吗?”
见嵇瑾轩没说话,他便又要靠下去,说:“瑾轩若实在受不住,来这边取个暖也好。”
嵇瑾轩犹豫片刻,捂住下半张脸,然后整个人裹着厚被子往梁允初床上跳了过去。
扑过去的一瞬间,对方打开被子接住他。
“现在如何?”声音沉沉地落在耳边。
他们上下叠在一起,身上铺盖了两床被子,梁允初身上热腾腾的,抱他的手臂都是硬烫的。若不是这人现在还有气力笑,他还以为对方又发热病了。
两人躺在一处暖衾里。嵇瑾轩缓了一会儿,身上才算捂热了,他翻身下去,背靠着梁允初的身体慢慢取暖,良久才问:“梁衡,你为何不让我喝酒……”
梁允初道:“你酒量如何?”
那还真不怎么样。事实如此,嵇瑾轩咬了下唇,闷声道:“你又不知……”
“不知深浅莫劝酒。”
梁允初声音温柔,叹道,“就是不知,才不能让你喝。”
“这不是酒能暖身么。”嵇瑾轩低声说。
他后面用热汤替换,却不如酒的后劲足,不但不冷,梁允初甚至觉得热。大概是出去一趟办错了事,梁允初心下不安,轻咳一声后赔道,“下次,你若想喝,我不拦着。”
嵇瑾轩身体泡在暖罐里,连发丝都是温润的。他早已阖上眼睛,思绪渐渐朦胧,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话,声音越发绵软。
紧绷的轮廓一点点松软下来,这人无意中抓住了被窝边缘,双腿并拢侧卧着,一条腿不知碰到了哪里,皮肤相接处暖哄哄的。
“梁兄身上好暖……”他最后说。
等人呼吸匀实,踏实睡了过去。梁允初伸手去推嵇瑾轩的腿,再从后面慢慢拢过去。指尖触上的时候他停了一下,忘了两人现在都没穿里裤,嵇瑾轩腿上光着,摸上去娇滑软嫩,让人舍不得停手。
他们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距离,梁允初第二次闻到那缕冷香,来自嵇瑾轩上衣遮掩的肩颈深处。
……
稍后,梁允初隐忍着挪开,下面半边身体也默默离远了一些。隐秘的动作间,嵇瑾轩呼吸平缓,沉睡的面庞柔和乖顺。
又等了一会儿,他再度睁开眼睛,手臂挨上对方的腰,从背后将人慢慢圈入怀里。掌心覆上了对方柔软的腹部,呼吸起伏间,他的心跳快极了。
怦怦……
暗夜中,没人比他更加滚烫。汗液把被窝染的湿热,怎么放空都睡不着,实在难耐的时候,他大着胆子,放任自己喘了口气。
梁允初去亲了嵇瑾轩的额角,特别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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