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您为什么哭?”
格蕾丝从阿伦德尔伯爵那里学到的一课:不要在比自己聪明的人面前装傻。
“因为……我曾经怨恨过她……我的妈妈。”
陛下屈起指节蹭了蹭他的脸蛋,这里前不久刚刚滚过一滴泪,“那您怨恨他吗?”
格蕾丝从不承认自己怨恨过老斯顿。他以前总说自己没有见过那个男人,不认识他;他只说他埋怨自己的母亲,埋怨她那么容易就被一个男人骗了。
“恨过。”
“您现在还恨他们吗?”
“……不恨了。”
“那为什么要哭呢?”
格蕾丝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因为……”
“您还在恨他们,并且生他们的气,因为他们把您一个人丢下了。”
格蕾丝慢慢地张大了嘴,眼泪一颗一颗地从眼里掉出来,他想起妈妈已经模糊的五官,想起老斯顿的墓碑,想起苏菲,想起奥丽莎……他恨他们!死得那么容易!
路易国王温柔地亲吻他湿乎乎的脸,轻叹一声:“我好像认识您很多年了。”
格蕾丝向路易国王讲了自己母亲玛丽和老斯顿相爱的故事,是玛丽亲口讲给他听的。玛丽去世时,他只有六岁,但因为那些故事被玛丽讲了太多太多遍了,都已经牢牢刻在他的记忆里。
玛丽是在新大陆的港口被老斯顿捡到的。
她的家人和很多在自己国家过不下去的穷人一样,用最后的一点儿钱买了船票,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那个遥远陌生的地方。
船靠岸后,下船的只有玛丽一人。她的家人都在船上感染天花死掉了,尸体被抛入大海。当时她只有十三岁。
玛丽曾在船上照顾过天花病人,下船后,港口的人不允许她出港,还将她的东西都烧了。那会儿已经是春天了,但是格蕾丝的妈妈告诉他,新大陆的春天比他们这里还要冷。
只过了一晚她就要被冻死了,蜷缩在别人给她划出来的墙角里,身上裹着好心人送给她的毯子。
随自家商船入港的老斯顿看到了她。
为了证明老斯顿的正派,玛丽多次向格蕾丝强调,她那时候一点儿都不漂亮,和一大群人在甲板下挤了两个多月,身上又脏又臭,看上去比一只装洋葱的麻袋好不了多少。
别人提醒老斯顿,这个女孩儿可能会传染给他天花。
老斯顿没有得过天花,有很大的风险,但他无法忍受人们这样虐待一个孩子——十三岁的玛丽没有吃过几顿面包,体型看起来像个儿童。
连仆人都不敢上前,老斯顿独自走过去,脱下外套,将又脏又臭的玛丽裹住,抱起来,然后带回了家。
“很幸运,他们谁都没有得病。苏菲说,挤奶女工不容易得那个病。我妈妈以前在爱尔兰的时候当过挤奶女工,可能就是这个救了她。”
“然后他们就相爱了?”陛下好奇地问道,“谁先爱的谁?”
格蕾丝轻轻地笑了一下。
谁都没想到,不过几年功夫,那个又脏又臭的爱尔兰小女孩儿竟成为当地最有名的美人,她头发的颜色成为所有男仆和农夫最爱的颜色。
“最开始,我妈妈以为是她先爱上了……”格蕾丝犹豫着,还是无法把那个词说出来,只好还用以前的叫法,“……老斯顿先生。她刚来时不会说这里的话,老斯顿去后院牵马时,经常会教她几个新单词,还教她拼写——没有人会告诉一个仆人该怎么拼写单词——她觉得自己是在这个过程中爱上他的。但是后来她才知道,老斯顿先生早就在默默地爱着她了,只是一直忍耐而已。”
格蕾丝长长的吐了口气,“我母亲至死都深爱着他。”
他从没给人讲过这个故事。如果可以,他更愿意讲给苏菲听,或者讲给威廉。但是苏菲一直说玛丽给一个男人当情妇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事,而威廉……是斯顿夫人的儿子,显然也不合适。
作为这个故事的第一个听众,路易国王总结道:“这是真正的爱情。您是真爱的孩子。”
这比他第一次见到格蕾丝时,说的什么“私生子都聪明又漂亮”那句夸赞真诚多了。
格蕾丝对他的话表示赞同。他比一般孩子更早懂得“爱情”这个词,在他心里,爱情一直就是玛丽对老斯顿那样的。如今让他再说,他能说得更深刻:既超越了情欲,又不属于被诅咒的罪恶,并且彼此心意相同。
“如果您后悔了,想把那条升调令撤回来,完全可以。”国王又说。
格蕾丝惊呼一声:“那怎么行!”
路易国王有些意外,“您不生他们的气吗?”
格蕾丝生谁的气都不会生威廉的气的,“陛下,如果您相信我,威廉是这个世界上……除您之外,最好的人。”
“威廉?是斯顿少校吗?可他让您一直做一个女仆。”
格蕾丝不能容忍别人这样暗示,他激动地挥起手,将水面打出浪花,“是我骗他!我告诉他我在山庄里过得很好!”威廉那样正直的人,永远都想不到他所熟悉的这些人们有多阳奉阴违。
路易国王笑起来,握住他激动的手,“您别生气,我没有说那位少校的坏话……”他忍不住又用手指去蹭格蕾丝的脸,把落在上面的水珠刮下去。
他实在是的太美了,尤其是配着此时这副神情,路易国王脱口而出:“也许他只是怕您太过美好,早早被人娶走,想留您在山庄里多待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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