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错误……”他说,“那时候我的心是空的,一直在谈名义上的恋爱,以为这样就能碰到对的人。但从始至终我都没碰到过,不断交往,分手,不断重蹈覆辙。大学毕业之后忙着工作,也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爱人的兴趣,然后,直到……”
他的嗓音渐渐低沉,充满忏悔。
“对不起,阿黎,其实那天在大厦一楼,我是故意撞到你的。元依依给我发了你的简历,我早就知道你会来……”
符黎想过这个可能,只是没想到能听他亲口承认。“但她为什么要给你看我的简历……”
卫澜沉默了,但没维持太久:“因为,觉得名字有趣吧。”
看来她是用求职者的名字作为谈资与他分享,却没料到他们并非陌生人。火光缥缈,符黎抱住了自己的膝盖,目睹一阵风吹了过来。
“我已经习惯了以前那种处境……以为只要主动接近就好。可你根本没有靠过来,我开始急切,想着如果稍微疏远一些,你会不会更在意我。”
上一个冬季的记忆慢慢浮现:刻意晚几天才回复信息,想方设法回避与她共进午餐,带她去熟人的艺术展。那些举动通通现出了端倪,为的只是动摇她的心。
“最后,我真的把你越推越远。”
“我不想的。”
“年轻的时候觉得披上成年人的模样就能得到爱了,现在到了这个年纪,还是只剩下惊惶不安……”
他低下头,冰冷的泪径直低落,掉在地上。那句话莫名牵动着她,六岁的时候,十八岁的时候,她也曾经憧憬过大人的模样,可如今成年已久,仍然逃不过彷徨与自我折磨,在暧昧模糊的关系中失陷。火还跳耀着,她却感觉下雨了,一场倾盆而至的大雨。当初拿他做实验时认为他是个性爱分离的人,但她完全没想过自己能不能给它们划清界限。成熟的成年人可以说散就散,而她总是心慈手软。
“其实,我也心动过……你说能把我弄到出版社,当时我真的仔细考虑了很久。但,还是算了,我不适合,也做不好这份工作。”
卫澜眼前模糊一片,却不想错过她的任何一个字。
“我做不了降低标准的事,做不到糟蹋别人的心血。如果我会伤害到其他人,而且必须依靠这种伤害运行那份工作,那么我宁愿放弃。之前那段时间虽然过得很失败,但至少让我意识到这一点。”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用手背拭去眼泪,“那本书的销量。”
“那是因为……”符黎想澄清那是哪位作者的功劳,却没说出他的名字。“……一开始,我无条件地信任你们,即使困难也说服自己不要多心。结果,她根本不在乎,还想尽办法赶我走。我明白不能对同事或是上司有什么过多的期待,但我难过的是一个女孩子辜负了我的信任。然后,你也辜负了我的信任。那天我第一时间想去找你,只是想得到一些安慰,但在那里等着我的是你们其实早就认识的事实。”
她微微皱了皱眉,语气平静柔和。记忆不算久远,却好像在陌生的时日里落到旁人身上。
“对不起……”纵然道歉的话讲过千百遍,他还是觉得不够。
“我也要说对不起。”符黎侧过头看他,枕上抱住双膝的手臂,又朝自己围巾的方向指了指。“我讨厌暴力,但那天实在太生气了。”
那是他应得的,卫澜想。他还记得她掐住他喉咙的感觉,那种痛苦不堪、致人流泪的窒息。但他们决裂后,他有时觉得只有那份痛楚才能让他活下去。
“这个,也要烧掉吗。”
她翻开钱包,拿出卫澜去年送给她的画像。他伸手接了过去,指尖泛红,轻微颤抖着。那一刻,焚烧的气味顿时扑面而来,钻入呼吸。她被呛得咳了两声,瞥见他左手腕间有一道深红的痕迹。
“你不会想自杀吧?”
符黎投去凝重的眼光,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像上次一样用单手就能握紧,可他现在冷得像淋透了冬季的暴雨,伤痕被她的掌心摩挲着。
“没有,这是……”他呵出一团白雾,眼中深邃的湖水泛着清莹的波澜,“美工刀不小心划到的。”
“真的?”
火光时隐时灭,她站起来,拎起一旁的桶,彻底浇熄那片火焰。卫澜又抓住她的手,终于确认这一切都不是梦境。万幸,符黎没有甩开他。她拾起尚未燃烧的画,说收拾一下,该回家了。他们清理了灰烬,然后走上楼。她在前面,背挺得很直,长发从围巾下露出来披在身后。“如果你喜欢我,”她突然问,“为什么当时没站在我这边。”
“我劝过了,没有用。”
楼道里回荡着两人的声音。这也许才是她真正想了解的东西,就算真相狼狈不堪,他也不会再用谎言搪塞过去。
“她爸妈只关心家里的儿子,她也不打算再回去。还在学校的时候她和我说过这些,可我没能帮她,所以……”
“你觉得有所亏欠吗。”
符黎踩亮那一层的声控灯,站在高两级的台阶上回过身,见卫澜默认了她的猜想。
“那又为什么要分手呢,你可以去爱她,也许这是一种很好的补偿方式。”
她不是在说气话,而是认真地注视着他。
“要怎么做,才能爱一个不爱的人。”他低喃道,“而且,那时候,她已经是第四个对我讲这些故事的女生了……”
是啊,只有一个你,怎么去拯救她们。她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想到令儿,想到予清,想到我们正身处这样的生活。她们本都一样,而她只不过侥幸掷出了特别的点数。退路,选择,心软换来的结局,还有他深切的渴求,全部都是变动不居的偶然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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