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儿已经趴在江苒的肩头睡着了,卫襄小心翼翼地抱过他,进了明德帝的寝殿。透过半开的殿门,江苒隐约看到里面站着好几个人,内阁几个阁老和宗正越王都在。
卫襄进去没一会儿就依旧抱着珍儿出来了。
江苒想要接过珍儿,卫襄没让,将珍儿递给一直跟在后面的折柳,让一个小内侍领着他们先去休息,自己带着江苒进了一处僻静的侧殿。
“究竟怎么回事?”江苒见服侍的人都退了下去,开口问道。
卫襄揉了揉眉心,告诉她道:“皇次子是今日寅时没的,今日一早,诚郡王前去吊唁,皇后娘娘给他喝了一杯茶。诚郡王回来就腹痛难忍,一个时辰前过世了。”
明德帝的两个儿子都没了?江苒神色大变,心中却是不解:“诚郡王做了亏心事,还敢喝皇后娘娘的茶?”
卫襄目光幽暗:“因为皇后娘娘自己也喝了那茶。”
江苒大吃一惊,望向卫襄。卫璧出事,她猜到赵皇后会报复,可没想到会用这么玉石俱焚的方式。
卫襄道:“皇兄知道消息,当时就吐了一口血,起不来床了。”短短一天时间,妻儿俱亡,即使明德帝心硬如铁,也受不住了。
江苒对明德帝一点都同情不起来,若不是他的不作为,赵皇后怎么会用这样的方式报复?可是,江苒咬了咬唇,澄澈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向卫襄,开口问道:“这和我的珍儿有什么关系?”
卫襄的眼中现出不忍之色,避开了她的目光。
江苒心中不好的预感更强烈了,忽地回身道:“我要带珍儿回去。”
卫襄一把拉住了她,轻声道:“苒苒,珍儿得留在宫里。”
江苒的脸色一下子苍白如雪,嘴唇哆嗦起来,勉强笑道:“宫里现在乱成一团,珍儿留在这里不大合适。”
卫襄道:“苒苒,皇兄信奉道士所献仙丹,身子早就被丹毒败坏了,现在又急怒攻心,太医说他熬不了多久了。”
江苒冷冷道:“仙丹的事你上折子提醒过他,他不愿信又有什么法子。”
卫襄张了张嘴,艰难地道:“皇兄现在悔之已晚,两位皇子又双双出事,国本动摇。皇兄和几位内阁大臣商量了,决定过继珍儿,立为太子。”
他终于说出来了。江苒身子一震,咬住嘴唇,眸中渐渐晶莹闪烁:“你同意了?”
卫襄道:“苒苒,这世上,只有我和他血脉最近。从小,他待我不薄。”
江苒掩面,忍不住哽咽:“那你就要拿珍儿来报答他吗?过继出去,珍儿从此就再也不是我们的儿子了。”
十一怎么忍心,珍儿是他们的长子,是她捧住掌心长大的心头肉,怎么忍心送给别人做儿子?即使那人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人。
珍儿还那么小,怎么能忍心把他送入这吃人的皇宫?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也是这世上最冰冷无情的位置,珍儿孤零零地一个人呆在上面,该是何等地寂寞惶恐。
卫襄心中酸楚,伸臂将她搂入怀中,低低道:“苒苒,这是最好的结果。”
江苒抬头望向他,电光火石间,仿佛有一道光芒从脑海中闪过,蓦地明白过来:他这些日子的反常,对珍儿缠着她的纵容,昨夜与她极致的缠绵……她猛地用力推开他,颤声道:“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
卫襄沉默不语。
江苒整颗心都颤抖起来,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蓦地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开始摇摇欲坠。失去意识前,她最后看到的是卫襄惊慌失措的面容。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还有婴儿哇哇的啼哭声,好像是瑁儿的哭声。她的瑁儿从来不这样哭的,这是怎么了?
她心中焦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身周围了一圈人。
卫襄、珍儿、瑁儿都在。见她醒来,珍儿第一个扑上来,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及时刹住了车,眼泪汪汪地道:“母妃,你终于醒了。”
瑁儿却管不了这么多,张着两只小手直往她这边扑,顾氏差点抱不住。
江苒伸手要去接,却被卫襄止住。江苒冷下脸来,还未来得及开口,珍儿软软地道:“母妃,珍儿又要有弟弟妹妹了。”
江苒怔住,下意识地想看卫襄,却又忍住。
卫襄的声音低低响起,沙哑无比:“快一个月了。”
算起来,是在山洞那次有的。江苒伸手抚向小腹,是上天怜悯她即将失去珍儿,特意来补偿她的吗?可是,即使再有孩子,也不会是珍儿了。
她望向乖巧地偎依在她身边,因她醒来破涕为笑的珍儿,渐渐泪眼婆娑。
珍儿懵懂地看着她:“母妃太高兴了,才哭的吗?”
她蓦地泪如雨下,却怕吓着孩子,唇角扬起,露出一个微笑道:“是,母妃太高兴了。”
她到底还是抱了抱两个孩子。卫襄见她情绪不稳,怕她累着,打发折柳和顾氏带着珍儿和瑁儿先出去,自己在她床边坐下。
江苒闭上眼睛不理会他。
卫襄叹了一口气:“苒苒,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我没有别的办法。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让卫珏继位。我自己不要紧,可我还有你,还有孩子们,不能把你们置于危险之中。”
眼泪从她眼角沁出,她喃喃道:“可为什么一定是珍儿?”
卫襄道:“没有人比珍儿更合适。”
宗室之子中,只有珍儿和明德帝的血缘最近,血统最为高贵,他们又有两个嫡子,确实没有人比珍儿更合适。
道理她都懂,可想到珍儿以后再不能叫她母妃,只能客气有礼地喊她皇婶,她的心就如刀割一般。这是她怀胎十月拼死生下的孩子啊,她的第一个孩子。
卫襄道:“皇兄已经下了旨,皇后不在了,珍儿年幼,不能没人照顾。特命我们一家搬入兴庆宫,照顾珍儿起居。”
江苒心中一动,愕然睁开眼睛看向他,这才发现,卫襄坐在她身边,神色疲惫,满眼血丝,看上去憔悴不已。
十一他……她的心骤然疼痛起来:下了这样的决定,十一的心里想必也十分不好受,这些日子也不知受了多少煎熬。珍儿过继之事无可改变,他只能帮她争取珍儿的抚养权,想要明德帝下这样的旨意,他不知在背后花了多少工夫,那些酸腐的文臣还不知该怎么诟病他。
他望着她,神情如往昔般柔和,目中充满了歉意和怜惜。
她的眼泪蓦地汹涌流出,任他温柔地将自己搂入怀中,低声安慰道:“苒苒,别哭,珍儿会好好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明德五年四月廿一,明德帝正式过继卫珍为嗣子,排行第三,是为皇三子。四月廿六,明德帝薨逝,遗旨传位于皇三子,以福王卫襄为摄政王,代慑政事。
新帝即位,翌年元月初一,正式改元为同嘉,于金銮殿上接受百官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