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彪和郑屠突然明白了,盘剥百姓这种事情,抛开官员、士绅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群体——吏。
什么叫吏?以县来说,县令要处理县务,不可能事事亲为,他手下有主簿、县丞、典吏、教谕、巡检、驿丞、士曹、法曹、税曹、刑曹,再往下到乡里之间,还有三老、里正、亭长,而这些人手下,还有许多做事的人,这些都叫做吏。
吏的说法并不早,在先秦时期,官吏是没有明确划分的,《左传》中有说过,王使委于三吏。
这里的三吏就是三公,在始皇一统天下之后,官和吏逐渐有了区分,县令(长)为一县之长,其下县尉、县丞属于佐官,也就是吏,没有品级,只有俸禄,官和吏也就渐渐开始有了区分,极致如今。
看上去,官比吏大,但事实上,很多时候不能这么算。
因为县令、县长一般都是在任几年,做出政绩之后就会调走,或是去更富庶的县城做县令,或直接升迁到郡府之类的地方高升,就比如自家老师,若非当年心灰意懒,在当利令做完之后,是有资格被提拔为太守的,只是自家老师当年不愿意,送走陈默之后,就选择了回乡归隐,后来被张超请出来做事。
而吏的选拔虽然有着明文规定,即通法入吏,也就是说能够通熟《汉律》者可为吏,这是汉初时期定下的章程,后来也没改。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官员会因为政绩的关系被升迁或调走,一任县令在任时间通常是三到五年,但吏不一样,朝廷没有针对吏的政绩考核,一般做出来的政绩都是算在县令身上,跟吏没关系,最多县令私下里给些谢礼。
这也就造就了除了一些跟县令私交不错的吏会跟随离开搏个前程之外,更多时候,吏的变动是不如官那般平凡的。
远的不说,就说最近这二十多年来出现的人物,有很多都是从吏做起来的,但这些多半不是自身有惊人艺业,加上得上级赏识,然后才有机会进入更大的舞台,可以说,吏的前程与上官有很大的关系,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这个机会。
毕竟一般县令至少也要走两三个县上任,而且未必都是升迁,有的一辈子就当县令了,不可能把所有县吏都带在身边,而且大汉有上千个县,能从县令晋升道太守的有多少,而这些人,多半身边有自己的班底,也未必会用县上的吏。
久而久之,县吏多半一辈子都是县吏,虽然不是官,但一县运转,多半都要靠县吏来维持,甚至很多县令想要做好县务,就得跟当地县吏打好交道,因为这些县吏多出自县中寒门或是世家旁支,毕竟,县吏至少也得识字,在当地的能量可不小,强龙不压地头蛇,甚至很多有背景的县令,在上任之前,家族都会跟当地县吏打好交道,或是资源互换,比如你家的人来我们这里做官,我们帮你,但我家人去你那里做官,你也得帮忙。
“主公找我们来,是要我等清除这些污垢?”郑屠神色一冷道。
“是也不是。”陈默点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此乃根基之事,清除他们容易,但治标不治本。”
吏多出自庶族或寒门,这本是陈默拉拢的对象,杀人容易,但若杀的太狠,反而会打乱自己的布局。
“我这段时间在想,将吏也纳入官员评级考核之中,县令的政绩也非县令一人所为,吏也可以晋级为官,一切以政绩说话,同时与县令一般,吏也不能长期滞留一地。”陈默将自己身前的几卷卷宗递给王彪道:“王叔与郑叔与我一样,皆出身市井,这其中的门道你们清楚,这是细作给我列出的一些他们认为罪大恶极的官吏,你二人负责去再查一遍,真的罪大恶极者,杀,自当地重新择人上任,我这便《官吏法》会在近期拟成,在冀州试行,其中包括如何考评吏的政绩,并如何升迁之事,切记,非大恶之人慎杀。”
吏形成的潜规则实际上也是法令问题,人在不同的环境下,想法是不同的,不能因此就将所有人一棍子打死,如今随着地盘越来越大,如何建立一个成熟且有效的体系,才是一个政体是否成熟的标志。
陈默努力搜寻着一条完善的用人机制,同样这其中也有漏洞和弊病,所以陈默走的也很小心,而且需要及时纠正这些。
将吏纳入官员品级之中,这其中弊端肯定有,将吏流动起来,新到一地,要了解当地民情,还要处理各层关系,熟悉上官、下级,但好处却是就算有大恶之人掺杂其中,对当地百姓也造不成太长久的损失。
就像现在,陈默新法颁布,世家豪族败退,但这些人,却还敢从百姓身上搜刮钱粮,阻碍了政令通行,陈默的新法成了这帮人搜刮钱财的手段,如果将这些地头蛇换个地方,看看有没有这个能耐。
当然,若是不愿走,也行,但终生不得入官场,吏都不行,不说完全杜绝,但至少对百姓的伤害会小很多。
之所以让王彪和郑屠来做这件事,一来陈默相信他们,二来两人都是市井游侠出身,对于官场不是太懂,但那些小吏的套路,他们却是清楚得很,能骗得了上官,但却骗不到他们,陈默甚至准备在天网之外,再设一部,专门针对地方官吏的问题,当然,这种监察机制,短时间内是很难建立并健全的,同样需要约束,陈默现在心中也只是有个想法,至于是否建立,现在还不好说,先看看这《官吏法》的效果如何再做决定。
“末将明白!”王彪和郑屠躬身一礼后,各自告辞。
第二百九十章 论功行赏
不管吏治的问题如何麻烦,但冀州的人心是稳住了,新的官吏法出台,自然再度引起了官场动荡,不过相比于之前来说,这动荡就小了许多,因为这次主要针对的是吏,而且明文规定了吏向上晋升的途径,这其中是好是坏,一时间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的,只有等待时间来验证这官吏法是否能够改善如今的情况。
秋收之后,陈默没有离开邺城,而是继续居住邺城,梳理政务,他要看看这新的官吏法是否能够适应这个时代。
秋收之后,陈默在冀州初步稳定之后,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幽州,袁尚在逃离冀州之后,投奔了袁熙,厉兵秣马,准备重夺冀州。
事实上,之前士人闹得最凶的时候,袁尚曾率军攻入河间几次,都被驻守在河间的徐晃击退,不管再怎么秣兵厉马,拥有大半个冀州时都没能挡住陈默,如今仅余一个地广人稀的幽州,如何能与陈默抗衡。
新招募的兵马更远非昔日那些久经战阵的冀州老兵对手,但那些冀州老兵,如今活着的,都已经投靠了陈默,甚至在陈默的军制制度下,已经开始成为陈默的拥护者。
这次出征的,是太史慈,袁尚和袁熙在蓟县与太史慈决战之后,便逃往辽西,投奔了乌丸首领塌顿,幽州平定的过程,轻松的让人咋舌。
幽州既下,此番北征也彻底圆满结束,而伴随着次年冀州粮食丰收,根据统计,百姓实际拿在手中的粮食已经超过五成,官吏法的推广以及新政在冀州取得阶段性的胜利,有了足够的成效,同时三学也顺利在冀州开办起来,为了避免那些加入三学来抵消罪孽的士人不肯出力,陈默和祢衡商定了一套针对书院老师的奖惩机制以及监察机制。
汉授五年八月,幽州平定之后的第三月,陈默在安排好冀州布署,尤其是在与曹军交界处的布署之后,方才班师回朝。
自汉授二年的后半年开始,此次陈默东行,足足耗时三年,冀州、幽州二州之地才算彻底拿下,至此,陈默治下有三辅、西凉、并州、幽州以及大半个冀州,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北方霸主。
而曹操则据有兖州、豫州、青州、徐州以及冀州两郡之地,与陈默各有优劣,中原天下,双雄对峙,陈默与曹操之间必有一战,而且没了第三方的牵制,双方一旦开战,便是决定中原霸主地位的一战,只是这一战牵连甚广,一旦开战,必是石破天惊,无论陈默还是曹操,都不敢言必胜,所以双方如今都在酝酿截断,同时也是在等对手露出破绽。
陈默回朝,刘能亲自率百官相迎。
洛阳城外,看着陈默的车架,刘能扭头看向身边众臣:“朕这笑容可真诚否?”
陈默一战而定河北,声威大震,甚至一直以来与陈默并列的曹操,这次都被陈默给比下去了,如今正是他声威正隆之时,无人敢缨其锋,刘能此番率百官出迎,多少有些讨好之意。
“陛下发自肺腑,自然是真诚的。”被问到的杨彪笑的有些无语,刘能现在这姿态,颇有些巴结之意,一朝天子当到这份上,也挺叫人悲哀的。
一排排凯旋而归的将士在城外迅速分列两侧,陈默的车架缓缓向着城门外驶来。
“大将军~”刘能一脸兴奋的迎上去,周围群臣跟了一片。
坐在车架上的陈默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示意车夫停下来,从车架上走下,迎上天子对着天子一礼道:“臣,参见陛下!”
“大将军不必如此客气,快快请起!”刘能有些无奈,在礼数上,陈默从未有过半点僭越,这让他想从这方面下手也无从谈起,在各大傀儡天子中,论排面儿,刘能绝对是第一,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礼不可废!”陈默再度一礼,这才起身,扶着刘能道:“臣何德何能,竟累陛下与诸位公卿出城相迎,实乃折煞臣也。”
“大将军此番平复河北之地,若论功勋,古来少有,朕若不如此,难以表达心中对大将军之敬意。”刘能笑眯眯的抚着陈默的手掌道。
“臣既总领三军,又受陛下相托,为国征战,乃本分之事,陛下切莫如此说。”陈默一边走一边摇头道:“天气寒冷,陛下当速速回宫,以免受了风寒。”
“大将军可与朕同行。”刘能拉着陈默的手笑道。
“怎敢?”陈默摇了摇头,两人推脱片刻后,刘能拉着陈默的手往回走,陈默落后了刘能半个身位,一路微笑着给刘能讲一些此番征战的趣事,他本就口才极佳,冀州之战其实要换一个人来说,虽是大胜,但也未必有什么精彩之处,但落在陈默嘴里,却听的人热血澎湃,将士舍身死战,陈默并未去刻意抬高关中军或是贬低冀州军,但一场冀州之战在他嘴中说来,却如同战场重演一般,听得刘能一片神往。
“只恨早年蹉跎岁月,未能参军为国征战,如今想来,颇为可惜。”刘能一脸遗憾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