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罪臣不敢辩解。”游冠英瘦得眼眶凹陷,额头重重磕地,半晌,悔恨哭叫:“陛下,我是有苦衷的呀!假如当年没有送出第一份孝敬,我根本不用千方百计地搜刮金银财宝。”
果然……吗?
承天帝一颗心渐渐往下沉,握拳,拳头缩进袖筒,不动神色,威严问:“贪污作乱,你有什么苦衷?莫非有人拿刀逼你?”
——这个问题,老皇帝其实心里有数,但为了维持稳定大局,更为了保全某个皇子的脸面、维护皇家尊严,本来决定做两案处理:贪污案先判决,受贿案日后择机处理,以免朝廷过份动荡。
但长公主出事后,接二连三爆出家丑,承天帝受到巨大刺激,痛定思痛,最终改变了主意。
游冠英涕泪交加,先是点头,继而摇头,神智混乱。下狱受审多时,他的精气神尽毁,精力不济,但求生保命是人的本能,所以他极力为自己辩白,哽咽透露:“陛下有所不知,您虽然给钦封了巡抚,但河间自古出了名的贫苦,与其它富庶之地的同级无法相比。年年入京述职,期间,地方官哪能不走动?走动哪能空手?一旦激恼京官,罪臣回到地方办事就难了,只能硬着头皮打点关系。初时只是孝敬地方土物,后来……”
贪污党首和盘托出,承天帝后靠椅背,别开脸,遥望窗外一角蓝天,仿佛侧耳倾听,又好像怔愣出神。
“……去年中,罪臣偶然听到消息,获悉二皇子殿下正高价采购好玉、雕琢后给您贺寿,罪臣该死,动了献殷勤讨好的心思,绞尽脑汁,托何烁四处寻找,得到一块好料,上京述职时,以重阳节礼的方式,孝敬给了二殿下——”游冠英絮絮叨叨,竹筒倒豆子,临死之前说了个酣畅淋漓。
“节礼?当日都有哪些人送了?就你一个?”承天帝面无表情问,余光一暼,随侍的刑部侍郎会意,立即提笔蘸墨,开始记录。
游冠英瘫软跪坐,摇摇欲倒,神情恍惚,自嘲苦笑:“怎么可能?年年送节礼,都得用心呐,二皇子府宾客盈门,人多着呢。朝中无人难办事,我进不去大皇子府的门,庆王府的门更是沾不得,只能攀住二殿下,期望他遮掩遮掩河间。”
此人必须死,而且当诛九族。
承天帝眼神肃杀,索性敞开了问:“皇长子和庆王拒收你的孝敬?”
“大殿下不屑理睬穷省的巡抚,估计嫌有失身份吧。”游冠英轻笑,受过牢狱刑罚的躯体包裹在宽大衣袍里,形销骨立,频频摇头,懊恼叹道:“庆王则一贯不近人情,战场上打出来的亲王,冷冰冰,之前在西北,无缘亲近,近一年留京也特立独行:不办节礼和生辰礼,叫人想孝敬都没借口。听说他武艺高强,一言不合,当场便斩杀朝廷命官——”
“胡说!”
“你是何处听来的谣言?庆王何曾肆意残杀过朝廷命官!”承天帝皱眉,愤慨呵斥。
苦苦哀求多时,游冠英自知死罪难逃,但应会有大批同僚陪葬,算值了。生平第一次,他大大方方正眼打量皇帝,直言不讳道:“庆王在西北时,不是斩杀了一批押粮官吗?据说还扣留了尸体,鞭尸泄愤。”
以讹传讹,荒谬至极。
承天帝无可奈何,正色驳斥:“休得胡说八道,庆王分明只斩了一个贪污军需物资之人,堂堂亲王,怎么可能鞭尸泄愤?”
“哦。”游冠英表情呆滞,两眼无神。
“游冠英,你若是能仔细供出行贿权贵的官员们,朕饶你凌迟之苦,改为斩首,如何?”承天帝不疾不徐问,铁了心,决定下狠手肃清朝堂。
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游冠英一想到就怕得想自尽逃避,只是舍不得早死一刻,此刻听见皇帝允诺改为痛快斩首,不假思索,当即点头如捣蒜:“遵旨,罪臣叩谢陛下宽宏大量!”语毕,他冥思苦想,供出一连串熟悉的、共同悄悄行贿的同僚。
御书房内暗潮涌动,许多人提心吊胆;御花园内同样不得太平。
此刻,荷花池后方的鹿坡半山腰。
“哎,这山坡我从小到大翻了几百遍,但从没走过这条道。”五皇子惊奇慨叹。
“小心。”庆王回手搀了一把,“多谢殿下。”容佑棠借力跳下陡坎,厚道的没供出三公主,避重就轻解释道:“当局者迷。殿下们走惯了既有的道路,自然不会费心思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