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里衬绛纱袍、白纱衬袍、降纱蔽膝,袍领、袖端、衣襟、领缘,皆素黑得一丝不苟。革带、佩玉、剑、绶带,也与服色一致的规整。
云弥打量一遍,确定没有差错。低头要去拿远游三梁冠,被他合一合手:“拿进德冠。”
她一停,没有照做:“殿下要骑马?”
依据礼制,皇太子面见朝臣使节需佩远游冠,但若要骑马,就改用更为便利牢固的进德冠。
李承弈避而不答,反过来同她笑嘻嘻:“阿弥今日这是飞霞妆?好看。”
云弥不语,打了一下他的手背。
他就收起笑容:“我会小心。”
再碰一碰她的手,“多谢小阿弥早起替我着衣。下回换我替你描眉,好吗?”
不好。她还在赌气,他又凑近一点:“月眉?柳叶眉?远山眉?阔眉不好,不衬你。”
可是云弥并不喜欢他拿身体安危插科打诨,直接道:“殿下伤口未愈,今日会见默度王子,为何一定要骑马?”
“毕竟是胡族部落,兴致一起,或许就要比拼骑射。”他面不改色,“我不想丢脸。”
“你同王子说一声受伤,他又能如何?”云弥还是不愿意,“我知殿下疑心刺客并非默度所派,但也不必拿己身试探。”
“……好阿弥。”他听得心中暖意滋生,抬手拍拍她睡醒有些蓬松的后脑长发,“你且放心,我怎会拿自己开玩笑?绝不会有事。”
“我问过医师,刀伤愈合少说也要七八日,昨夜睡前还沁了血。这般不珍惜自己,若伤口再撕裂一回,我不要管你了。”
她说完就要走,被他拖回帷后,好声好气再哄:“不会,我必定小心。况且征怀他们都在。”
云弥还想说,他就正色微摇了摇头。
很委婉的终止。她可以教训,但凡事都有个度。不能听她的,他就不会听。
她早就明白这一点,随着感情不断加深,却唯一不变的这一点。正如即使是今日,她也不会去问他,是你下令对我三兄用刑,以至于他双手僵痹,无法进食吗。
他只要她穿揄翟,这并不妨碍他同样会逼她的兄长戴上枷锁。如果是慈爱宽厚的大兄,她也会难过的。
如今这没有什么可失落的——只是因为不是她在意的人。
云弥不解自己怎么突然钻牛角尖,连忙甩了甩脑袋。一举一动都被他瞧进眼里,没头没尾道:“我只是不会事事都听太子妃的。”
“但并不是不让你管我。”因为不大确定她是否为此敏感,迟疑着拿起那顶进德冠,垂下眼睛,“你这样管我,我仍然是欢喜的。”
她望着他今日因为着装盛大格外英挺的背影,又不知如何应对了。
这郎君,为何就能将情爱与对错分得这么两清呢。
他的感情几近毫无瑕疵,他的对错也昭如日月。
而这会让他的妻子很为难。
作为太子妃和皇后,或许进退维谷;但只作为女子,她会选择更爱他。
云弥无奈,上前执起他手里的旒冠:“低头。”
“长得这样高,我哪里够得着。”
也只能这样口头争一口气,对着这双明亮眼睛。
他乖乖俯身,还在为消解她最后一丝情绪而努力:“阿弥不用操心,我必定会慎之又慎。”
“郎君说得轻巧,我怎可能不操心。”她踮起脚,最后迭一迭袍领,“事毕了,就早些回馆驿。我等你。”
这是高兴了吧?他放下心,就温温和和笑起来。
*
但她就知道他根本不可信。
出门三个时辰不到,未时末,左卫率府的一名队正就快马加鞭赶回馆驿,紧急求见公主。
衡阳难得练字呢,被打断就立刻起身去正厅见人,云弥连忙跟上。
队正已行过礼在回话:“……今日同默度王子约在金城西郊校场,殿下提议要巡检一批月底将送往长安的骏马,王子自然同意。殿下原本骑术极好,不知为何今日这马却格外难驯,好容易稳当下来,急行时还是出了事……”
衡阳都耐心听着,反而是云弥迫切追问:“伤到没有?”
衡阳拉一拉她手臂,队正低头答道:“已送到金城官署。医师说,这肩伤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若是照顾不周,恐怕还要留下后症。”
两个女娘都急了,就要往外冲去叫马。队正迟疑望一眼云弥,背过手,暗暗向衡阳打了个手势。
衡阳一愣,趁着云弥去找自己小马的空当,招了招手。队正上前,附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其实她不大明白,但阿兄很少叫她做事,立刻猛点头。队正又朝向云弥的方位,摇一摇头:“殿下不希望小娘子也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