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说,他根本不想救她,并不是出于任何苦衷,也没人阻止,他就是害怕惹祸上身,为了自保,他任由她没入大狱,明知道她已走到了绝境,他没有一点儿内疚,没有一点儿放心不下。
她这些年心心念念着的,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一袭碧波裙,缓缓跃入视线。
她含泪抬起头,见一个朦胧的女人的影子,朝她走了过来。
清宜郡主掩嘴笑道:“哟,不巧了,还以为您走了呢,没想到在这儿。”
卢氏撑住手臂,想站起来,可全身力气抽光,她根本无法起来。
郡主踢了下脚下的珠花,“这便宜货,坏了就坏了,你这样何苦呢?赵晋什么不能给你,你偏念着这么个东西。啧啧,人啊,不怕她蠢,就怕不知足。”
郡主说完,也不理会卢氏是什么反应,踏过那枚珠花,踩着一地碎屑走了出去。
晴好的阳光洒在身上,可卢氏感受不到一丁点暖。她整个人便如堕入了冰窖,发着抖,嘴唇都是青白颜色。
她不知道,还怎么活下去。心里的信仰轰然崩塌,她要怎么,去把那碎成渣的世界重新拼凑起来?
她只想伏跪在这冰凉的地上,就这样、就这样死去算了……
可注定老天不会让她这样轻易死去,她没能死,被兄嫂抬回去,流着泪打着骂着逼她吃药、吃饭喝水。
七月初,赵晋临行前来过一回。
他说:“寒露寺旁有块空地,我买了,回头盖间道观。你若在京城不便,可迁去那里,今后在里头修行,没人会打扰。我答应过恩师,会护你一世周全,你放心,我赵晋,不会食言。”
能给她的,也就这么多了。他也知道她处境艰难,皇上赐了卢青阳一座宅子,她是个外嫁妇人,不好在哥哥府中长住。可回去浙州,她又如何去做赵太太?
当年他聘之以妻,是为恩师护住这点血脉,自然也有私心,这样美丽高洁的女人,几乎是每一个少年人都不可奢望的梦。她堕入凡尘,做了他的妻。彼此成全又相互折磨,如今危险已经解除,他也想结束相互给予对方的束缚。他甚至比她自己更了解她,知道她要的是什么,并提前为她铺好了路。
纠缠下去,大概她只有死路一条。
一起放手,是他们这么多年来生出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默契。
她没有拒绝赵晋的提议,甚至几乎是立时明白了他的用意,她靠坐在床头,无力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道:“好。”
赵晋没再言语,举步走了出去。门帘放下,听见帘后传来她低哑的声音。
“你……一直知道的,对吗?”
他顿了下,而后沉默了。
他一直知道,她的心上人是个什么人,一直知道她这些年的痴心有多可笑,一直知道这世上除了他以外从来没有人想过救赎她。
而她却自持贵族小姐的身份,轻视他,奚落他,折磨他,害他……
他不说话,她就当他是默认了。
赵晋提步朝外走。
她抹掉眼泪,哭着笑出来,“你这些年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很蠢对吧?你也别得意,赵晋,你想过为什么,你一直没有孩子吗?”
他再次停住了步子,眉头紧蹙起来。
卢氏想,就容她最后骄傲这一回,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像他一样容忍她的疯癫和愚蠢了。她眼泪不绝地往外掉,脸上却笑着,“我不想给你生孩子,在自己身上用那冷凝香,里头……是绝子药。这么多年,我根本不屑对付你那些妾侍,我只恨你,恨的只有你,恨你那晚没有推开我,恨你……恨你总是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你算什么,你算什么啊?你是我最鄙视的那种人啊,凭什么是你救了我,为什么要救我啊……我这辈子……是个多大的笑话啊……”
手在袖中攥成拳,然后缓缓舒开。赵晋松了眉头,面容无波地离开了小院。
肩上的担子,从今起完完全全卸下,此后余生,只欲恣意快活。
七月十三,马车到达浙州城外。
赵晋挑帘吩咐福喜,“不进城,继续走。”
福喜一怔,跟着露出了然的神色,扬声笑道:“老关,走,爷要去欹县瞧大小姐去。”
第63章
福喜是欢喜的。
他比别人更了解赵晋。
在京城这几个月里, 天天与各方人马周旋,凭他这个低微身份,要保自己全身而退, 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这些日子没得到充分休息, 身边亦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料,陈柔姑娘性子安静沉稳,爷在她那儿,睡得好吃得香,又有小小姐在旁, 一家人和和乐乐, 再完美不过。
赵晋到欹县时已是傍晚。
街边零星摆着几个卖粥点的摊子, 却没几个行人光顾。浓稠的红豆羹,豆子煮的软烂,加了糖, 香味一路飘开很远。
赵晋路上一直饮食不定,胃口不佳,这会儿嗅见这抹烟火味, 竟也有些意动。
但他赶路心切, 此刻第一要务是去要瞧他想念的人。
石墙窄巷, 车马难行,他在巷口便下了车。福喜弓腰递上手臂, 虚扶他一把, 赵晋摆摆手,示意福喜等人不必跟随。
车马远去,巷口候着的人也退去了。
赵晋熟门熟路摸到院前, 立在黑漆大门前, 默了一会儿。
近乡情怯么?走到这扇门前, 却不知该怎么叩门,怎么开口寒暄。
听得里头偶然传来的说话声,他扬唇失笑。——不是她的声音,像是个年迈妇人,在大声呼喝着什么。
若不是他非常清楚这些日子柔儿是何动向,他几乎就要以为,自己找错了人家。
是她母亲吧?她独自在欹县,没有随兄长去镇上经营铺子,她在替人做女红,赚点微末的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