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哥儿想到姐姐已然及笄,想必很快就要定婚事了,女孩子再怎么舍不得留在家,十六七岁也一定要嫁人的,他这一走,兴许再回来时就是她的定亲礼……
“姐,”他声音涩涩的,“要是有人敢欺负你,写信告诉我,我一定帮你出头。你可是咱爹娘的掌上明珠,是我跟澈哥儿最疼的阿姐,是赵家嫡出长女,是浙州最风光的千金小姐。你别委屈自己,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遇着谁,都一定别委屈自己。”
安安知道弟弟缘何这样嘱咐。他知道她要定亲了,怕她遇到的人不好,怕她不懂为自己争取,怕她糊里糊涂就把自己一生托付给了错的人。
安安笑着道:“那当然了,你姐是谁呀?我有两个这么威猛的弟弟替我撑腰,谁敢给我委屈受,难道他活得不耐烦了吗?”
姐弟三人你抱着我我抱着你,阳光洒在亭檐上,在青砖路面上投下飞翼般的影子。
屋中,赵晋抬手替柔儿抹掉泪珠,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胡乱的亲着。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我发誓,护好孩子们,彦哥儿一定会平安康健……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第145章
彦哥儿要离开浙州外出求学一事定了下来。
赵晋打点好各方关系为儿子铺路, 临行前各家自发轮流设宴为他践行。
彦哥儿挑了几个关系亲近的通好之家去赴宴。
上回因姜徊擅闯赵府一事,陆氏兄弟在赵晋面前很是抬不起头来,彦哥儿也知父亲得罪了官家没好处, 为缓和关系, 专程出席了陆嵩为他摆的践行宴。
陆雪宁与郭忻定了亲事, 陆家公子设宴, 他自然在座。因着陆雪宁几次欺辱安安,彦哥儿已冷了郭忻许久, 如今他要远行,总不好留下个烂摊子给自家姐姐,彼此在宴上碰了杯, 也就一笑泯恩仇, 往事就此都揭过了。
可女孩们那席却是波涛汹涌,推杯换盏间多少言语机锋, 多少眼色往来,不过好在都还肯给主人家薄面,没有闹到明面上去。安安不愿因陆雪宁等人多耽时间, 今日赴宴不过碍于自家弟弟情面不好不至,此刻客气了半晌,寒暄话说了一堆, 便借口饮多了酒怕醉后失态先告辞了。
扶着水儿的手走出垂花门,她方松了口气。送客的婆子半途被人叫走, 只余她主仆二人在门前等自家车轿来接。
不成想,便等到了个不应该出现在此的人。
“真巧, 竟在这里遇见赵姑娘, 上回一别, 也有十来日了吧?”
侧旁夹道上走来个身穿淡鹅卵青色袍服的青年公子, 笑容可掬,自有光华,缓步行来,立定在五步之遥处,微微颔首,向安安致意。
安安暗地里翻了个大白眼,含笑回了半礼,客气道:“真巧,霍公子。”
不用问,为何送客的婆子会突然被人喊走,定是这人搞的鬼了。上回在雪月楼私下里约她说话就已经让她对他印象很差了,这回更设下这么个局,他只差脸上明写着“我是登徒子”几个大字。
奇怪的是,头两回见他也没觉得他人品这般差啊?怎想到这人相貌堂堂身份不凡,内里竟是个这么不堪探究的草包?
霍骞瞥了眼水儿,含笑道:“我有几句话想和赵姑娘一叙,不只可否……”
“不可。”安安打断他,挽着水儿的手,笑道,“小女身体不适,先行告退,公子请自便吧。”
说罢,安安挽着水儿就朝前走。车轿不至,定然是被这厮算计了去,还傻等什么呢?
霍骞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堵得胸口发闷,他转过头,望着姑娘快步离去的背影,缓了缓,跟上一步,在后一字一句地道:“不知姑娘对浙州大牢里关着的那位……可是关心?”
安安心下一顿,难道是……
可是,跟她有何干系?他难道以为,她会对仇人之子有什么怜悯之心?
她脚步不停,也未答话,挽着水儿很快消失在霍骞视线内。
侍人从阴影里走出来,低劝道:“世子,这姑娘不识抬举,依小人看,不若罢了。世子身份尊贵,又岂是这等乡野女子衬得上的?若觉席凉枕冷,属下自会为世子寻觅最绝色的……”
“滚下去。”霍骞没叫他说完,轻斥一声,拂袖负手去了。
前厅的践行宴还在进行,霍骞从穿堂经过,被陆嵩瞥见,扬声唤住他把他拉到席上给大家介绍,“来来来,大伙儿都见见,这位是我大伯母娘家表侄儿,霍骞霍少爷,家在京城,他爹可是京城的大官儿,比我爹职衔高三级,是正正经经的世家大少。”
他指着彦哥儿道:“这是赵大官人府上的大公子赵彦,这是郭府的郭忻郭大少、郭愉郭二少,这是顾家三少顾期和他兄弟顾明,这是蔡二哥,这是尹公子……”一一介绍毕,方解释今日大家聚在这里的原因,“再有几日赵大少就要启程去往京都白马书院求学,难得见一回,今儿特设宴为他践行,霍少既撞上了,给个薄面饮两盏,大伙儿一块儿乐呵乐呵。”
霍骞点点头,道:“赵府前些日子摆宴我曾出席,与赵公子见过的。赵公子,霍某敬您,愿您一路平安顺遂,等霍某回京,去找您一块儿吃酒,可好?”
陆嵩笑道:“对对对,彦哥儿,你好好跟霍兄聊聊,他正是从京都来的,往后独个儿在书院若是有什么难处,嘿嘿,能相互帮衬帮衬不是?”
彦哥儿和霍骞碰了杯,霍骞打量彦哥儿,年纪太轻,面上稚嫩未退,身量高挑,举止合度,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他不由又想到赵姑娘,没想到赵晋这么个商贾,竟养下了这么出色的两个孩子。
一杯刚尽,便拥上几人要向霍骞敬酒。他酒量倒好,一圈喝下来,酒壶尽了,脸上一点儿醉态不见,含笑与众人道:“今儿是为赵兄弟践行,我便不多打搅了,免得扫了大家的兴。”
推辞几句,从席上出来,霍骞去了陆晨的书房。
陆晨正在一幅画前见他来,笑着向他招手,“世子,您来瞧。”
霍骞的身份只陆晨三兄弟与陆大太太及赵晋知晓底线,陆嵩在席间所说他父亲官衔比陆旻高三级并不准确。
他负手踱进里间,立在画作旁扫了两眼,“此画在意不在形,寥寥数笔兼大片留白画活了山水,观之有波澜壮阔之感,手法很是高明。久闻陆三爷大才,今日一见,果是名符其实。”
陆晨笑道:“世子谬赞了,我却是不敢当的。此画非我所作,乃是郭子胜郭二爷的次女郭恬所作,虽只是个闺中稚女,一手丹青已不输某些沽名钓誉的儒士。”他意味深长地望着霍骞道,“浙州人杰地灵,出过多少文人雅士才女名姝,世子在此数月,觉着此地如何?”
问的浙州如何,要他答的却是他对浙州人的看法。
霍骞前些日子已得过一回这样的暗示,不过那回为他说的可不是什么郭家次女,而是浙州巨富赵晋的嫡长女。虽那些话藏在许许多多的溢美粉饰背后,他是何等聪明之人,岂会听不出弦音?大抵也是从那日起,他才生出了想跟那赵小姐会一会的心思。
霍骞不动声色,抿了口香茗,才徐徐笑道:“此次一行,是为偿长辈的心愿,顺势散散心,本没报什么希望,不料小住一月,竟生出许多不舍。陆家盛情款待,二世叔、三世叔和婶娘们当我如自家子女般疼爱照拂,不瞒世叔,若是此刻要我走,我说什么都不肯的,舍不得浙州的美酒佳肴,更舍不得世叔婶娘和家里的兄弟们。”
这话说的非常客气,给足了陆家脸面,陆晨心里一热,站起身不好意思地道:“不敢当世子如此夸赞,世子愿临寒舍,乃是寒舍的荣耀。”
两人客气了几句,方重新步入正题,陆晨笑道:“不瞒世子,这郭家二爷是仰慕您许久了,浙州这些年税赋收成在地方上是数一数二的,浙州人爱做生意,也会做生意,不瞒您,单是郭家瓷窑生意,每年就能给浙州府贡献了二十万两税赋。这还只是他家的一项生意,加上酿酒厂,染料厂,桂县的珠池,襟江边上三十八户门面买卖,……世子,但凡您有所需,他、他自是在所不辞……”
陆晨已将话挑明,郭家愿倾全力,甘于驱使,只为攀上他这棵大树。
霍骞笑了笑,“这……不大好吧,所谓无功不受禄,霍骞不才,不知用什么来换这样的慷慨。”
陆晨压低声音道:“您若肯点个头,回头郭二小姐……跟您就是一家人,自家人之间,什么换不换的?还讲这种客气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