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龙变
对薛春回来说, 猛然知道了圣上其实有个双生兄弟这样的事情, 让他脑子有些无法快速转动——震惊大于一切,甚至干扰了他正常的思绪。
薛瓷却已经把这些前前后后全部都想得不能更清楚了, 有皇后和丽妃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还有差点就死掉的淑妃,她哪怕就是对赵青毫无感情, 为了自己的性命, 也要选择赵青。理由是这样简单又直白:她是宫妃,生子是她今后再宫中稳定地位的必经之徒,然而生了就要死, 却并不是她想要的。
这大约算是她一切行为最初的诉求,荣华富贵这些都得有性命来享用,活着,首先得活着才有之后的一切。
“父亲与张相在宫外想的是圣上能留下子嗣, 且能平衡各方,成为一个不功不过的皇帝——至少赵家的江山稳妥,不会有任何的波澜。”薛瓷缓缓地说道, “太后娘娘在宫中想的是圣上能成为明君,娘娘的确放不下手中的权力, 但圣上并没有展现出任何的能力能让太后娘娘放权。父亲方才说张太尉的动机,他是想成为权臣, 把圣上捏在手心里面。姑且只当做目前朝中只有这三种想法,那么便是父亲与张相所求的最少,你们想要的, 只是赵家的子嗣和一个中庸的皇帝;张太尉所求的最多,他不仅要把自己手中的权力变得更大,并且还是需要打破了太后娘娘在宫中的影响力才能达成目的。”
她并没有多对刘太后的想法有什么评价,但薛春回也已经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对太后娘娘来说,目前或许不是最好的,或许也不是最坏的。”薛春回沉吟了片刻才道,“只要太后娘娘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娘娘当然不会有。”薛瓷肯定地接了薛春回的话,“更进一步,只是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了。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娘娘比不得当年武皇,哪怕是武皇也是熬到了近七十岁才登基。况且娘娘为什么、有什么理由去做第二个武皇?”
薛春回听着这话,又是沉思了一会儿,末了却是笑了笑,道:“到了太后娘娘那样的地步,或许只是缺一个更进一步的理由。”
“与其把目光盯在了娘娘身上,不如把心思放在张太尉或者圣上的身上。”薛瓷并没有针对薛春回对刘太后的看法有什么评价,“张太尉想做什么,圣上想做什么,这才是变数,不是吗?”
薛春回静默了好一会儿,他站起身来,若有所思地踱着步子,好半晌才道:“这件事情——方才你说的,圣上的亲弟弟来代替圣上,你有什么想法吗?你能肯定他……一定会比圣上更合适吗?”
薛瓷倒也有几分明白薛春回的犹豫和纠结,甚至她是有些佩服薛春回此刻仍然是冷静和持续思考着的——若换做了是她如今处在薛春回的地位上,大约已经因为震惊而无法继续思考了。
“若是学识,大约比不过圣上。”薛瓷也并不想为赵青说太多虚无缥缈的好话,“但性子比圣上直爽,能听得进去劝,爱憎分明——或许政事上面没有圣上这么熟练,但太后娘娘一时间仍然不会放手,且让娘娘带着教也是可以的。”
“娘娘若是不愿意呢?”薛春回问道。
薛瓷却反问道:“若娘娘有不得不愿意的理由呢?”
薛春回再一次沉默了一会儿,倒是有些了解薛瓷的想法了。
“张太尉会比我们更急。”薛瓷不急不缓说道,“哪怕我们,张相,宫中的娘娘,都按兵不动,张太尉也会撺掇着圣上动起来——毕竟子嗣上解决的办法太多了,不是吗?”
薛春回几乎要被薛瓷说服了,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这事情,我须得再想一想。”
“若父亲有更好的办法,也可以说给我来听。”薛瓷并不介意薛春回此刻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她从来也不觉得自己目前的想法就是最好最可行的那一个。
薛春回却苦笑了一声,道:“这省亲的机会,大约也只有这么一次了——这中间弯弯绕绕太多,也是不好叫人知道的。”
“如果可能……我会想办法安排赵青与父亲见面。”薛瓷却十分平静的。
“赵青?”薛春回疑惑地看向了薛瓷。
“便是圣上的那位双生弟弟了。”薛瓷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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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飞快,很快便是要回宫的时候。
薛瓷依依不舍与裴氏等人别过,然后上了车驾,便朝着皇宫驶去了。
天色渐渐变得低沉,皇宫的方向的空中有奢靡的五颜六色的烟火绽放开来,先是国色天香的牡丹,然后是雍容华贵的凤凰,最后竟然是一尾金龙。
薛瓷从马车里面见到了空中的烟火金龙,下意识蹙了蹙眉头,只觉得宫中刘太后的寿宴上一定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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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宫中宴会之上,烟花刚散去,便有那著名的幻术大师走到台上来,开始表演那最最著名的鱼龙曼延。
鱼龙曼延算是朝廷大型庆典上都会上演的幻术节目了,各种珍禽异兽在幻术大师的手中交替出现,会有巍峨山脉,百鸟朝凤等等,每每到表演时候,都会让人惊叹不已,堪称奇伟。其中最为壮观的地方,应当是那大鲸鱼腾空喷雾,化为黄龙在空中翻腾的时候——只是化龙这样的宏大场面,是不常常会表演出来的。
而这次的寿宴之上,那一尾长有七八丈的黄龙却腾空而出,宴席上众人惊叹得纷纷睁大了眼睛,一边是大声赞叹,一边却又心生忐忑。
刘太后坐在上首,眼看着先是烟火的金龙腾跃,接着是幻术的黄龙腾空,先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看向了身侧陪坐的赵玄。
“这是皇儿安排的吗?”刘太后轻轻笑着问道。
赵玄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只反问道:“……母后喜欢吗?”
刘太后不答,目光却看向了不知什么时候从席中走出来的张岭身上:“张太尉有什么话想说?”
张岭面色严肃,他直直看着刘太后,语气是毫不客气的:“娘娘寿宴之上接连是金龙黄龙,娘娘是否是有心取代圣上?效仿前朝武皇?”
这话一出,整个宴席上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张岭或者刘太后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刘太后却微微一笑,并没有慌张,她再次看向了身边的赵玄,见赵玄此刻也低着头,眼中闪过了一个有些失望的神色,然后才不急不缓道:“哀家并没有这样的意思,太尉也不必强词夺理,看着了一两个凑巧的表演,就开始大动干戈。”
张岭并不退缩,又道:“世人皆知娘娘多年大权在握,若娘娘不是有心腾龙飞升,又何必以女子之身,握住本该属于圣上的权力?”
刘太后从容笑道:“哀家自然是为着这赵家的天下——”顿了顿,她又看了一眼仍然低着头不吭声的赵玄,嘴边的笑容冷漠了下来,“若圣上英明,哀家又何必手握权力,还要让天下人来唾骂?”
张岭大义凛然道:“既然如此,娘娘何不把权力还给圣上?教圣上做一个真正的明主,而不是一个傀儡一样的皇帝?”
刘太后不紧不慢道:“太尉的心思,哀家自然是知晓的。你我所为的,都是这赵家的天下——只是哀家不才,比太尉想得更远一些……圣上的资质大约也止步于此不会再有更好的样子了,之前哀家也已经与张丞相商量过,现在宫中圣上还未有子嗣,为着将来的天下传承着想,准备命宗正寺出面,择宗室子进宫,充作皇子抚养,以延续赵家江山万岁常青。”
这话一出,赵玄露出了一个错愕的神色,抬眼看向了刘太后,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刘太后也静静地看着赵玄,甚至嘴边还噙着一分笑意。
张欣这时候也从自己的席位中走了出来,拜伏在了地上,高声道:“太后娘娘圣明!”
有了他的带头,很快殿中所有的人都跪在了地上,高呼起了“太后娘娘圣明”。
张岭有些不情愿,此刻却并不能多说什么,于是也一撩衣袍跪在了地上,喊了这么一声“圣明”。
刘太后看着赵玄,慈爱地拍了拍他冰冷得几乎在颤抖的手,温声道:“皇儿也知道皇嗣的重要,哀家心中,皇儿当然是重要的,可这赵家的江山却比皇儿重要千万倍,皇儿想来也是会明白哀家的苦心,是不是?”
赵玄嘴唇哆嗦了两下,迟迟没有吐出那一个“是”字。
“今日的宴会,皇儿有心了。”刘太后最后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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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拒
赵玄全然没想到刘太后会突然说起让宗室子进宫的事情。
他之前没有听刘太后说起过, 现在忽然听到, 简直仿佛是晴天霹雳一样。
他强忍着心中的纠结一直到宴会后,等到人都走了以后, 才去找了刘太后问道:“母后……母后怎么今日会突然说起了……说起了让宗室子进宫?”
刘太后倒是料准了他会来找自己的,此刻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幻,并没有说什么别的话语。
“母后……若只是为了子嗣……青弟在宫中……不是吗?”赵玄露出了一个恳求的神色, “宗室子总归与母后不是一条心……”
刘太后示意赵玄坐下, 然后才不紧不慢道:“子嗣之事自然是最重要的,哀家得让天下人安心,这样才能让朝中稳固, 不会有人胡思乱想——今日太尉会说出那样的话,不也是因为对哀家、对皇儿你不放心么?若皇儿早早有了子嗣,太尉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语了。”
“可……朕不需要有宗室子进宫充当皇子。”赵玄几乎是失态地吼道,“母后……在你心中, 难道不是朕——还有权力最重要吗?若有宗室子进宫,今后朕与母后要如何在宫中立足?那些皇室宗亲虎视眈眈,如狼似虎……他们……”
“你信不过别人, 难道还信不过哀家吗?”刘太后的语气仍然是平静的,“皇儿放心吧, 只要哀家还在一天,那些皇室宗亲便不敢起旁的心思, 就算他们送了自己家的儿子进宫来,也不敢有什么别的不该想的想法。”
赵玄张了张嘴巴,仿佛还想说什么, 却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哀家明白皇儿的担忧。”刘太后继续说道,“皇儿的担忧,皇儿的想法,哀家全都明白——哀家从来都知道皇儿你已经长大了。”
赵玄不敢抬头去看刘太后,仿佛害怕被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一样,只低着头,拳头握得紧紧的。
“太尉大约也是为了你着想,今日他敢站出来说这番话,虽然并不太中听,但哀家也不打算怪罪他。”刘太后看着赵玄,目光是冷漠又平静的,“这样的重臣愿意为了你出面,想来他也是对皇儿十分尽心了。”
“母后……”赵玄鼓起勇气抬头看向了刘太后,“母后,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刘太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当然有转圜的余地,你是皇帝,如果你有自己的子嗣,何必要宗室子进宫呢?”
赵玄的脸白了白,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天色不早了,皇儿回去休息吧!”刘太后这样说道,“今日忙碌辛苦了一天,皇儿头一次为哀家主持寿辰,哀家心中高兴得很。”
赵玄极不情愿地起了身,一步一回头地退出了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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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赵玄已经走了,祝湉才上前来,道:“贵妃娘娘与淑妃娘娘已经分别回宫来了,都在外面等着进来给娘娘谢恩,娘娘这会儿见不见?”
刘太后脸上之前的种种表情都已经消失殆尽,此刻只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道:“不见了,让她们各自回宫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祝湉应了下来,便也退出了正殿,其余的宫人们也都跟随出去,只留了刘太后一人在殿中。
站起身来,刘太后慢慢地朝着窗户边上走去,殿中安静极了,此刻她自己的脚步声,还有裙摆在地上拖曳时候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楚。
慢慢地走到窗边站定,她只推开了窗户的一角,抬头看向了天边——没有月亮。
而夜空中能看清天上的星辰,还有一道天河,闪烁的星光,安静又明亮。
此时此刻的刘太后长叹了一声,关上了窗户,抬手把耳边有些松散的鬓发拢了拢,挺直了腰,慢慢地往内殿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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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玄回到了昭阳殿中,却并没有一丁点的安心。
他焦虑不安地在书房中坐了一会儿,想到了刘太后所说要让宗室子进宫,便坐立不安,他思索着应当如何是好,思索着能有怎样的办法来解决,最后便想到了赵青。
“青弟现在在何处?”赵玄问张骏,“让青弟到这里来。”
张骏迟疑了一会儿,道:“小郎君如今在西内,没有娘娘的吩咐,是过不来的。”
“西内?”赵玄皱起了眉头,“怎么要搬去西内?”
张骏硬着头皮点头,道:“是,上回您……去含春殿那次之后,娘娘就让小郎君挪去了西内。”
赵玄沉默了一瞬,道:“那朕要去西内。”
“娘娘说……您去西内,就要罚奴婢们……”张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陛下……陛下饶了奴婢们吧……”
赵玄闭了闭眼睛,道:“朕不管,朕要见青弟,要么你带着朕去青弟,要么你把青弟带到这里来。”
张骏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只得应了下来,去西内找赵青了。
而赵玄在昭阳殿中脸色越发难看,他仿佛一头困兽,在殿中走来走去,几乎无处可发泄自己内心的郁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