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披香殿坐一坐。”他对着外面张骏说道。
张骏应了一声,便去准备了肩舆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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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香殿中,丽妃忽然听说赵玄来了,顿时喜出望外。
自从刘太后宣布了宫中谁能怀孕生下小皇子就封为皇后,她却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赵玄,这次忽然听说赵玄要来,便只觉得心扑通扑通直跳。
她一面去换上了那身俏丽的窄袖翻领袍子,一面又重新梳了一个简约些的发髻,戴上了低调却金贵的发饰,临了要起身去披香殿外相迎,又觉得面上的妆容太过艳丽,又坐下来命白燕打了水来,干脆洗掉了脸上的脂粉,重新来过。
先涂上了香脂,再敷上了一层薄薄的桃花粉,在双颊扫上了淡淡的霞红;拿起了黛螺,描绘了长而上扬的眉毛,取出了胭脂,在嘴唇上点染上花一样的嫣红;接着是从妆奁中翻出了金箔花钿,那莲花形状的花钿,背后是呵胶,贴在额上也不会显得刻意——最后是用丹青在双颊上点上了酒窝,这就是只有在笑的时候,才会让人发现妆容上的小小心机与奥妙了。
等到她终于满意地放下了丹青,一抬头,却发现赵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她的身侧。
“陛下……”丽妃又惊又羞,没有几个女人会希望自己心爱的男人看到自己这么涂妆抹粉的样子——赵玄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呢?怎么也没个人通报呢?
赵玄却笑了起来,他道:“爱妃今天真好看。”
丽妃脸红了红,嘴边扬起了一个甜甜蜜蜜的笑容来,嗔怪道:“陛下进来也不叫人喊臣妾,臣妾……臣妾都不知道!”
“朕喜欢看爱妃在镜子前面认认真真的样子。”赵玄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丽妃坐到他身边来。
丽妃娇滴滴地起了身,一扭身子就坐到了赵玄的怀里面,低声道:“就想让陛下看到臣妾漂漂亮亮的样子。”
“爱妃今天这身衣服也特别好看。”赵玄环住了丽妃纤细的腰肢,轻轻嗅着她的发香,“方才朕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爱妃在对镜梳妆,朕不忍心打扰。”
“女为悦己者容。”丽妃回身,揽住了赵玄的脖颈,露出了一个俏丽的笑容来,“为了陛下,当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爱妃原本就是天姿国色。”赵玄这样说道。
丽妃轻轻地靠在了赵玄的肩膀上,笑道:“陛下喜欢我,才会这么说。这宫里面,谁不好看?淑妃也漂亮得很,薛昭仪更加是美人胚子。”
赵玄笑道:“不说淑妃,就说薛昭仪,她还是个未长成的姑娘呢——朕恍惚觉得每次见着她,她都长高了一些。”
丽妃噗嗤一声笑出来,道:“若是薛昭仪知道了,心里该多不高兴啊。心里就想着,难道我的花容月貌陛下看不到?怎么总觉得人家长高了?”
赵玄也跟着笑起来,道:“上回见着薛昭仪的时候,还真这么说了一句。”
“那薛昭仪是怎么回陛下的?”丽妃好奇地问道。
赵玄想了想,道:“薛昭仪就很老实地点了点头,说自己的确还在长高。”
丽妃咯咯笑起来,道:“陛下也太坏啦!怎么能这么跟薛昭仪说呢?”
赵玄摸了摸丽妃的头发,颇有些感慨,道:“朕只有在你这里时候才觉得放松——爱妃会与朕说笑,也没有那么多忌讳。”
丽妃心思微动,口中笑道:“臣妾爱慕陛下,所以愿意把臣妾的每一面都让陛下看到,所以没有那么多忌讳,也没什么是不能说的。”
赵玄低着头,用手覆着了丽妃的柔荑,先是仿佛把玩一样地触碰,然后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十指交握的亲密姿势。
丽妃也低下了头,却是抓着赵玄的手抬起来,放到嘴边,印上了一抹嫣红的花朵一样的艳丽颜色。
“陛下今晚留下来吗?”丽妃低声问道。
赵玄愣了一会,沉默了许久之后才道:“今日……今日事情还很多,恐怕是不能留下的。”
丽妃有些失望地看向了赵玄,最后只靠着赵玄的肩膀,许久都没有说出任何话语。
“中元节的事情,朕与母后之间,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置。”赵玄几乎是下意识找出了躲避的理由。
丽妃是知道这事情的,也知道赵玄之前答应了在宫中设道场是为什么,她眨了眨眼睛,只觉得心中有些酸涩:“陛下对皇后一往情深。”
赵玄被噎了一下,忽然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丽妃低头看着自己与赵玄十指交握的手,声音也有些涩涩的:“陛下是皇帝……原本也是臣妾苛求了……”
“不,朕最喜欢的人是你。”赵玄打断了丽妃的话,甚至是有一些急切的,“在这后宫当中,朕最喜欢的,便是你了。”
“可是……陛下从来也不会留下来。”丽妃仰头看向了赵玄,两人的距离这么近,她几乎能看清楚赵玄眼中的慌乱,“陛下是在骗臣妾。”
“朕只想和爱妃长长久久在一起。”赵玄避开了丽妃的目光,“朕想与爱妃白头偕老。”
“无依无靠,如同飘萍,怎能长久?”丽妃含泪问道,“陛下不是不懂,陛下心中比臣妾还明白,这后宫当中,谁是好相与的?就算是皇后娘娘,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香消玉殒,何况是无所凭依的臣妾呢?”
赵玄抬手揩去了丽妃脸上的泪珠,低声道:“朕就是爱妃的凭依。”
丽妃用力咬了咬下唇,仿佛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方才道:“陛下,臣妾想为陛下生儿育女。”
赵玄愣了一会,好半晌才道:“从前你答应过朕,朕希望你心中只有朕一人,不需要什么儿女,也不需要什么子嗣。”
丽妃脸色白了一下,眼泪更加是往外涌。
“可……陛下已经变了。”她从赵玄怀里站了起来,“臣妾心中当然只有陛下一人……可陛下真的只有臣妾吗?臣妾想为陛下生儿育女有错吗?臣妾……臣妾想和陛下长长久久在一起,臣妾想就算死后,也与陛下在一起,而不是隔着妃子陵与皇帝陵之间的遥远距离。”说到了这里,她无助地跪倒在了地上,无声地哭泣着。
赵玄低头看着丽妃,沉默着并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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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已经渐渐落下,天边是长长的红霞,有晚风吹过,外面的树叶子哗啦啦地响着。
赵玄仿佛是内心挣扎了许久,道:“爱妃,朕并不想你为朕生儿育女,朕只想你能平平安安陪在朕身边。”
丽妃身子僵硬了一下,含泪抬眼看向了赵玄,颤声问道:“敢问陛下……陛下为什么要这样对臣妾呢?陛下……真的喜欢臣妾吗?”
赵玄看着外面缓缓落下的夕阳,此时的太阳是橙色的,并不刺眼。
“朕很喜欢你。”他又说道,这次他认真地看着丽妃,“朕可以答应你一切,甚至封你做贵妃,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爱妃,朕能给的,朕都可以给你。”
丽妃含泪看着赵玄,此时此刻,她不知要怎么才能说出心中的所思所想所忧虑的一切。
她闭了闭眼睛,哽噎道:“陛下……陛下,臣妾爱慕陛下,臣妾甚至不想向陛下索取什么,臣妾可以不做贵妃,臣妾也不想要那么多虚名。臣妾只是单纯地心悦陛下,就只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爱慕。作为一个女人,在这深宫当中的惶恐,臣妾并不想让陛下来操心……可陛下……”
“罢了。”赵玄打断了她的话,面上露出了疲惫的神色,“朕……朕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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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与弟
夜晚的含春殿安静极了。
赵青靠在椅子上翻着一本书——这里并没有人会和他说话, 这里的人也不会允许他出去, 所剩下的,也就只能自己翻翻书打发时间了。
歪着头看了一眼窗外, 一轮明月在天边——快近十五了,月亮已经接近满圆。
忽然外面传来了张骏的一声“陛下看着脚下”,赵青有些诧异地起了身, 然后看到赵玄从外面进来了。
张骏进到殿中来, 把四周没有点上的灯都点亮,然后又着人端了冰块进来,才退到殿外去。
赵玄站在殿中央许久, 神色有些恍惚,他扫了一眼赵青,自己摇摇晃晃随便就在一旁的席子上盘腿坐下了。
“青弟。”他抬眼看向了赵青,目光是有些迷茫的, “你过来,陪朕说说话。”
赵青放下了手中的书,快走了两步来到了赵玄的面前, 然后屈膝跪坐在了他的面前。“玄哥从哪里来?”他抬手给赵青倒了一杯已经放凉了的茉莉花茶。
“从来处来,往去处去。”赵玄接了茶盏, 自嘲地说了这么一句,“朕不知道往哪里去, 不知道应当如何是好,于是只好来看你。”
赵青静静地看着赵玄,直觉他今日的心绪似乎有些不太平静。
刚从披香殿出来的赵玄并没有心力去琢磨面前赵青在想什么, 他也并没有在意手里拿着的究竟是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转动着这青瓷茶盏,最后发出了沉沉的叹息。
“你在宫中……会过得开心吗?”他忽然有些突兀地看向了赵青,目光中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阴鸷和执拗,“在宫里面……在这里,在含春殿中……你会觉得高兴吗?”
赵青有些意外赵玄会忽然问起了这个,他思索了一会儿,最后道:“无所谓高兴或者不高兴……只是……只是如今不得不认命。”
赵玄若有所思地盯着赵青,却诡异地沉默了下来。把手中的青瓷茶盏放回到了小几上,他转头去看窗外。
“朕忽然……忽然觉得很后悔。”赵玄突然说道,“后悔当年……后悔当年不该让青弟进宫,那样……那样青弟就还在宫外自由自在,朕也不用在今日因为青弟与朕的关系而为难。”
赵青敏锐地从他的这句话中觉察到了什么,他抬眼看向了赵玄,仔细斟酌了一会儿措辞才道:“陛下后悔,是为了什么呢?”
“太多了。”赵玄的语气是轻描淡写的,可从面色上看,又是心思重重的,“多得朕都不知是哪一件最让朕后悔。”他从席子上蹒跚地站了起来,拖着沉痛的步子走到了窗户边上,抬头仰望窗外的那一轮还没有圆满的月亮,“青弟,你进宫也有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与朕说过你在想什么。你有过后悔吗?有没有和朕一样,觉得四处掣肘,觉得深陷泥潭,觉得整个皇宫中无依无靠,没有人会懂你,没有人会知道你在想什么?”
赵青不明白赵玄为什么会说起了这些,他起了身跟过去,正想说话时候,却猝不及防被赵玄抓住了手腕。
赵玄的眼中仿佛有血丝,他似乎在克制着自己胸中的怒火,他紧紧地遏住了赵青的手腕,却忽然一大滴眼泪从他眼中滚落下来。
“为什么我们是双生子呢?”他这样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朕与你,会是双生子?为什么偏偏是朕……”他用另一只手胡乱擦去了自己脸上滚落的眼泪,声音微微颤抖着,“青弟,我恨你,我恨母后,我恨这皇宫中的所有人,我恨我自己……可我为什么却无能为力?”
赵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迟疑了一会,还是选择了沉默下去。
眼前的赵玄却忽然颓废地松开了他,又自嘲地笑了一笑,重新朝着那席子踉踉跄跄走了过去,最后消沉地坐下,复又拿起了那茶盏,把玩一番之后,狠狠地掷在地上。
青瓷茶盏一下子摔成了四分五裂,里面碧绿的茶水在黑色的地板上蜿蜒着画出了荒诞的图样。
赵青抿了抿嘴唇,他走上前来,重新在赵玄的面前坐下了。
“陛下与其在这里生闷气,不如想一想应当如何……如何让这无能为力的局面得到解脱。”他仔细看着赵玄的神色,慢慢地说道,“陛下恨我也好,恨太后也罢,又或者是恨这整个宫中的人……难道这恨要一直延续下去吗?陛下的痛苦谁能感同身受呢?”
“没有人能懂。”赵玄黯然道,“朕也无人可说。”
赵青斟酌着话语,道:“可万事都会有解决之途。”
赵玄抬眼看向了赵青,忽然古怪地笑了一声,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他盯着赵青看了许久,问道:“青弟,你怕死吗?”
赵青微微蹙眉,但仍然坦然道:“死并没有什么可怕。”
赵玄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又追问了一句:“青弟……你觉得朕算不算一个好兄长?”
赵青有些莫名,道:“陛下当然是最好的兄长。”
赵玄露出了一个乖谬的神色,摇摇晃晃地起了身,趔趔趄趄地往外走着,口中只道:“青弟,我已经知道应当怎么做了……你说得对,万事、万事都有解决之途。”
赵青狐疑地看着赵玄的背影,他出了正殿,张骏便上来搀扶住了他,然后便朝着含春殿外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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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节过了以后,大约是赵玄觉得那道场之事已经算过去,便也扭扭捏捏地来见刘太后,吞吞吐吐地说了自己当时的鬼迷心窍云云。
刘太后好笑地看着赵玄在自己面前像个小孩子一样承认错误,语气也重新仿佛慈母一样如沐春风起来。
“也不算什么大事,过去便过去了吧!”刘太后笑笑说道,“你也不必总放在心里,现在只好生处理朝政便是了。今年黄河水患虽然并州那一段有卫国公坐镇没有出什么大乱子,可下游河段还需要朝中派人前去查探,可不能闹出什么饥荒,又有流民失所的事情出来。”
赵玄先应了一声,又道:“有件事情,儿臣想与母后商量。”
刘太后笑道:“你尽管说便是了,只要不是太出格的,哀家不会不应允。”
赵玄抿了抿嘴唇,道:“儿臣想,之前母后说后宫中谁生下皇子谁便册立为皇后这件事情,不如快些……快些解决了。”
刘太后挑眉,倒是有些意外赵玄怎么会主动提了这件事情——在她看来,若是赵玄早早主动要解决这事情,此时后宫便压根儿不是如今这样的情形了。
赵玄见刘太后没有出声,又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儿臣觉得,后宫当中也要安稳,儿臣才能放手去处理朝政,而不是拘泥在情情爱爱上面……再说子嗣一途,也不能拖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