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有过嫉妒。”薛瓷回答得坦然, “奴婢家中兄弟姐妹众多, 嫉妒之心若是有了,便会过得不快活又十分憋屈。”
赵玄仿佛是听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他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太液池的方向。
夜晚的太液池是安静的, 波涛仿佛也变得宁静,在星光之下,湖水是一潭漆黑,仿佛看不到底一样。
“真奇怪。”他笑了一声, 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薛瓷忍不住抬头看向了赵玄,只见他把玩着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半根玉镯,嘴唇微微往下撇, 看起来好像是在苦恼着什么。
“如果惠妃有一天要利用你,你会怎么办呢?”赵玄转了头, 重新看向了薛瓷——便也恰好与她目光相对了。
薛瓷飞快地低下头,心再次怦怦乱跳起来, 好半晌才把赵玄问出的话语给听了进去,然后才道:“惠妃娘娘并不会这样做,惠妃娘娘心地纯善, 虽然与奴婢的关系并不好,但并不会做出利用奴婢的事情。”
“这么肯定?”赵玄语气中满满的都是嘲讽,“你为什么会相信一个……一个与你关系并不太好的嫡姐对你并没有利用之心呢?”
薛瓷想了想,道:“若真想利用,当初应当让奴婢去蓬莱殿才是。”
赵玄轻轻笑起来,道:“是了,惠妃脑子笨,大约是想不到这么多的……呵,笨也有笨的好处。”
话说到了这里,薛瓷几乎听得一头雾水,简直不知道赵玄是想做什么了。
“你回去吧!”赵玄最后轻嗤了一声,“回去跟范姑姑说,说我觉得你愚笨,一看就不会做事,所以嫌弃你,不许你进昭阳殿,你只好哭着回到她身边,摇尾乞怜,希望她让你继续当女史了。”说完,他便抬腿拐了个方向,朝着昭阳殿走去了。
薛瓷愣了好一会儿,竟然有些闹不懂赵玄这究竟是要做什么,最后也只好朝着承香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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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承香殿,张皇后已经歇下,她也没有多去打扰,便直接去后头见范女史了。
看到她回来,范女史也并没有露出太多的意外,只道:“外头还给你留着水,今天天气热,快洗洗换件轻薄点的衣裳,就好休息了。”
薛瓷忙应了下来,拿了换洗的衣裳和毛巾等物,便转身出去洗漱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只有到了晚上,才会觉得有些许凉意。然而宫中规矩大,若是要当值,身上的衣服都得穿得整整齐齐,彤史的袍子更加是繁复又厚重,哪怕只穿一会儿,都会觉得受不了。而今天去披香殿站了那么一会儿,又跟着赵玄走了那么久,大约是因为心理上的畏惧大于一切,她倒是没觉得这衣袍有多么难忍了。
洗漱之后换了衣裳,重新回去屋子里面,她爬上了床,摸了扇子出来扇风。
范女史闭着眼睛靠在另一边,仿佛已经睡着了的样子。
薛瓷想了想最后赵玄说的话,又想着刚才回来时候范女史的态度,便只觉得这其中一定有蹊跷。她有心想问,但又怕自己现在问出了实话便只有死路一条,于是就有些犹豫。
而闭着眼睛的范女史仿佛已经知道了她在想什么,她忽然道:“今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都当做没发生就是了。今天你跟着圣上走了,是因为圣上身边伺候的人太少,天黑,怕路上不安全,所以我差你跟着跑了一趟,记下了么?”
“啊?”薛瓷一怔,又立刻明白了范女史的意思,急忙又加了一句,“明白了,我记下来了。”
范女史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道:“明天太后会见你,小瓷,你是女史的确没错,但你也是卫国公的女儿,有些事情,你自己琢磨吧!”
薛瓷又是一愣,先是下意识点了点头,然后才真的开始琢磨范女史话中的意思。
然而这些事情哪里能细细琢磨,她躺在床上想了一想就觉得后怕,无论是哪一种想法,都让她觉得不可思议,所有的疑点集中在赵玄的身上,可……无论赵玄是有什么问题,圣上是不会犯错的,遭殃的也只能是旁人,只能是知道太多还不知道收敛的旁人。
此时此刻,她倒是宁愿自己又笨又傻又聋又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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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倒是没有等刘太后召见,张皇后便先让薛瓷去见她了。
张皇后开门见山笑道:“昨儿圣上点了你送他去昭阳殿是不是?若是陛下喜欢你,你愿不愿意做个才人?”
薛瓷愣了一下,这问题叫她怎么答?无论是答是还是不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都显得十分奇怪。她心中权衡了一会儿,便做出了一副羞怯的样子来,低着头并不敢说话。
上头张皇后又是一笑,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刘太后身边的女官祝湉终于来了。
祝湉先向张皇后行了礼,然后笑道:“太后娘娘让我过来叫薛女史过去一趟呢,我去后头找了一圈,没想到是在娘娘这里。”
听着这话,薛瓷长长松了口气,只悄悄看向了张皇后。
张皇后温婉地笑了笑,道:“既然如此,便让薛女史先跟着你去见太后好了,我找薛女史也没什么要紧事情,还是太后的事情重要。”
祝湉笑着应了,便向薛瓷道:“薛女史这便快跟着我一起去见太后吧!”
薛瓷点了点头,便先向张皇后行礼,然后才跟着祝湉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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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香殿与长乐殿之间离得并不算太远,这一日正好阴天,也并没有太大的太阳。薛瓷跟在祝湉身后,顺着宫道不紧不慢地走着,倒是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的意思。
等到了长乐殿,祝湉引着她进去见了刘太后,便退到旁边站下了。
薛瓷上前去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刘太后抬手示意她起身,然后便笑着问了她昨晚跟着赵玄去了太液池的事情。
“范姐姐见昨儿圣上身边跟着的人少了,路上又黑,便让奴婢跟着送了一程。”按照范女史吩咐的话语,薛瓷不急不缓地说道。
刘太后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才笑道:“皇帝向来是喜欢说话又平易近人的性子,他没有与你说什么么?”
薛瓷垂眸,莫名觉得有些紧张,只道:“原本是想送到昭阳殿的,路上圣上嫌奴婢愚笨,到太液池之后就赶奴婢回去了……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刘太后沉默地看着薛瓷,过了好半晌忽然一笑,道:“罢了罢了,你原本在卫国公府里也是千娇万宠的姑娘,进宫来反而做了女史,原本也是难为你了。这事情是皇帝做得不好,你一个小姑娘,不该说你愚笨,等哀家见到皇帝,便帮你骂一骂他。”
这话听得薛瓷一阵惶恐,忙道:“的确是奴婢愚笨……还请娘娘恕罪。”
此刻的刘太后倒是和颜悦色了,她一边命祝湉扶了薛瓷起来,一边道:“瞧你吓得,仿佛哀家会吃了你一样。你进宫以来哀家一直忙碌,说是让你陪着哀家,倒是没有陪着几天,你就被皇后讨去了。昨日也是吓着你了,这几日你便在长乐殿陪一陪哀家,正好也偷偷懒,好不好?”
薛瓷哪能答不好?于是只欢天喜地地应了,然后便跟着祝湉,重新去住了之前就在长乐殿住过的那件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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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瓷这么一番动静倒是让整个后宫都有些坐不住。
不过首当其冲按耐不住的并不是丽妃淑妃等人,而是薛璎。
薛璎扶着肚子就在蓬莱殿来回踱步,她琢磨着刘太后是不是想扶持了薛瓷进后宫,然后便开始用她惯常的想法去揣度宫中皇后丽妃淑妃等人的心思。
于是这么一番心理活动下来,她便愈发焦躁,走路的步子都变快了起来。
正在她焦躁难当的时候,外面有人来通传,说是丽妃来了。
薛璎停下了烦闷的脚步,看向了外面,正想让人挡下丽妃的时候,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便吩咐人请了丽妃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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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妃来这一趟,也是为着薛瓷的事情。
不过她与薛璎想的略有不同了,她倒是不怎么介意薛瓷进后宫,不管是做才人也好做美人也好,甚至做了昭容昭媛昭仪也无妨,作为卫国公府的庶女薛瓷,她现在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而薛璎这个卫国公府的嫡长女,还怀着龙胎的愚蠢惠妃,才是她所需要关注的那一个。
进到殿中,丽妃心中盘算了一百种念头,在看到薛璎的时候便是笑靥如花,盈盈上前,道;“恭喜惠妃,将来是姐妹俩一起服侍圣上,姐妹同心,想来将来圣眷更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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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啦~~~
很多真相是不是已经呼之欲出啦~~~~
以及薛璎的便当下一章就发了~~~~
☆、荒唐事
丽妃侃侃而谈。
“我过来之前还听说太后娘娘让薛女史过去长乐殿了呢!”她这样说道, “还放了话说, 让薛女史不要做女史的事情了,先在长乐殿陪一陪太后娘娘。这意思是什么, 大家都明白得很。若不是太后娘娘有心让薛女史进后宫来,又何必这样做呢?”
薛璎握紧了帕子,强笑道:“这是她的福气, 我是羡慕不来了。”
丽妃笑道:“该我羡慕惠妃你才是呀, 若我有这么个妹妹,早就高兴得恨不得把宫殿都分一半出来给她住——只要能笼络了圣上,这妹妹哪怕是庶出的, 我也欢喜。”
薛璎脸色不愉,丽妃的每句话几乎都在戳她的痛脚,她摸着肚子,垂眸沉吟。
丽妃又道:“你我一起进宫, 这么多年的情分,虽然你不喜欢我,可我却是把你当做姐妹的, 有些话就算你不爱听,可为了你好, 我也得说给你指导。你那妹妹有千般不好,你再不喜欢, 也是你妹妹,你做姐姐的怎么就不能大大方方一点?好歹给家里看到,你可不是自私自利的, 这样你们卫国公府才会掏心掏肺地为你铺路呀!否则像现在这样,你怀着龙胎,可家里面一丁点表示也没有,算个什么?之前若不是有你怀了龙胎,卫国公打了败仗,还不知要怎么处置呢!你说是不是?”
薛璎抬眼看向了丽妃,下意识地生出了几分警觉。她与丽妃多年不和,她是不信丽妃说的话的。此时此刻丽妃说了这么多,好像句句有理,在她听来便是句句都有猫腻。可偏偏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便就是她自己之前琢磨的那样……她犹豫地摸着肚子,却并没有说什么。
丽妃适可而止,施施然起了身,道:“罢了,你现在身子沉,便好好休息吧!我就先回去了——若你得空,不如也出宫走一走,整天闷在屋子里面,对胎儿也不是什么好事。”说完,她也没有等薛璎说什么,便朝着外面走去了。
薛璎静静地看着她走出了自己的蓬莱殿,心中的犹豫和猜疑便翻腾了起来:丽妃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真的为了自己好?自己要怎么对待薛瓷?难道对薛瓷好家里面也真的会对自己好?这些乱七八糟的疑问充斥在她的脑海当中,然而却并没有一个答案。
但无论如何,不管薛璎在想什么,宫里面对她是并没有亏待的。
丽妃走了不多久,张皇后便派人给蓬莱殿送了许多避暑的物事,还叮嘱了他们若是天热了也不能用太多冰块云云。
薛璎一边命人接了,一边就琢磨着要不要干脆去一趟承香殿探一探皇后的口风。
这么想了,她便也就命人准备了肩舆,往承香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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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阴沉沉的,有灰色的云朵布满天空。
微风中,并没有往日里天气晴朗时候那样让人觉得燥热。
薛璎坐在肩舆里面,一路静默地到了承香殿,然后进去殿中,见到了张皇后。
张皇后见到薛璎过来有些意外,先是想着直接派人护送她回蓬莱殿去,转念一想早上薛瓷的事情,便暗自叹了口气,便请她进来了。
宫中妃嫔多,薛璎显然是其中一个不太好应付的——她身后的卫国公府便不多提了,她如今还怀着龙种,身份也高,并不是如寻常的美人才人那样可以随便打发的。
张皇后一边让薛璎坐下,一边温和笑道:“今天天气好,出来走一走也是不错的。方才我命人送到你宫里去的那些东西你可看到了?若还有什么疏漏的,便打发人过来与我说一声。”
薛璎道:“已经都见到,正是过来谢过娘娘的——正好也是趁着这机会出来走一走,每日里在蓬莱殿中,也觉得有些憋闷。”
张皇后笑了笑,道:“是了,一会儿便去太液池边转一转也好。”
薛璎点头,道:“也是这么想的。”
这么几句场面上的话说完,便是有些尴尬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倒是薛璎先开了口,道:“早上臣妾听闻了薛女史的事情,心中十分挂念,便想过来问一问娘娘的意思。若是薛女史……”
“你且安心养胎吧,无论如何,薛女史也是惠妃的妹妹,总算是一家人呢!”张皇后打断了薛璎的话,面上还是带着笑,“你呀,平日里就是想太多了,这后宫当中,圣上喜欢谁,宠幸谁,哪里是你我能看透的呢?你我能做的,也不过是安心接受。”
薛璎怔了怔,却想起了丽妃说的话。
张皇后又道:“惠妃还是在太液池边走一走,透透气,别胡思乱想了。”
薛璎应了一声,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起了身。
正准备起身告退,忽然外面有内侍进来通报,说是赵玄来了。
薛璎于是停下了动作,颇有几分期待地看向了门口,果然,不多时,就看到穿着赤黄朝服的赵玄脚步轻快地进来了。
赵玄挥了挥手,也没命人行礼,先向张皇后笑道:“那个,昨……昨晚送朕回去的那个薛女史呢?”问完了这句话,他才目光一扫看到了薛璎,他扫了一眼她的肚子,又是一笑,道,“惠妃也在啊,许久没见惠妃了,惠妃……肚子比之前还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