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可是雨澜还是可以想象他那满脸的宠溺和略带探究的眼神。
雨澜前世经历了那样的事,本来对于爱情已经死心,对男人这种生物已经不再有期待,可王爷对她的宠溺又让她不由自主慢慢沦陷在铁骨柔情的包围里。古代男人和现代男人表达爱情的方式是不一样的。
成婚四个月以来的点点滴滴在她的心里流过,想起新婚这段日子他对自己百依百顺,要一给十,不要说雨馨雨霞这些姐妹没法和自己比,就是全京城所有的权爵之家,若是弄出个幸福指数排行榜,估计自己也可以稳坐榜首了。
王爷……也许……应该……是真爱她的!
她不能不感动,也无法不动心。
她真的没有办法对他说谎,
“我是在想,你已经有了这么大的权力,你还想把水师提督的人手抓在手里,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地位到了你这样,若还不知道低调收敛,那……”
雨澜没有再说下去,聪明如他,当可明白她话中含义。
男人低低的笑声在帐子里回荡,“我的女人,果然聪慧。”他双眼微眯,黑曜石般的瞳孔射出锐利的光芒。缓缓道:“小的时候,太祖爷待我极好……”
雨澜不知道他怎么忽然话锋一转转到了太祖爷的身上。只是男人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丝丝颤音,雨澜和他接触这么长时间,知道他的性子最是沉稳,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他是绝对做得到的。
现在这样,显然情绪颇为激动。她不由自主心中升起一丝怜惜,便转过身子,和男人脸脸相对,并伸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以示安抚。
“太祖爷勇武英姿,我虽然是一介女流之辈,也是十分仰慕的!太祖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国的开国皇帝,自然都是胸襟如海,气量广博的英雄之辈。
男人被她拍打得十分受用,双眼微眯,语气也轻快了少许。“太祖和太宗以及老秦王三个滴亲兄弟崛起于草莽,前前后后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北击突兀,灭陈、唐、赵、燕数国,这才统一了中原大部分的地区,建立大楚王朝。我那时还小,对于太祖爷……只知道别人都说太祖爷对部下十分宽厚,对兄弟也十分善待。”
雨澜不再插话,静静听他往下讲。
“……太祖爷不像别的皇帝那样,只能同患难不能同富贵!他登基之后对于臣子封赏极重,对于兄弟更是从不设防,甚至叫亲弟弟太宗皇帝做了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提督京营,并颁赐腰牌,叫他可随时进出宫禁……”
雨澜听得心里一紧,她读过太祖实录和太宗实录,知道太祖死了之后,并不是由儿子继承皇位,反而是他的亲弟弟太宗皇帝得以登上大宝,历经三世传传到正统手里。
关键问题是,太祖死的不明不白,太祖实录和太宗实录的记载十分语焉不详。
叶邑辰的声音中透出一丝濡慕:“太祖爷对待兄弟们十分亲厚,对儿子们的管束却十分严厉。我上头有十几个哥哥,或许因为我的母妃是他最宠爱的宸妃,他待我却是最好的!”
“太祖政务繁忙,哥哥们的武艺都是跟着大内侍卫们学的,唯有我,不论拉弓还是骑马,都是太祖爷亲自教会的。”
雨澜可以想象得到那个画面,太祖爷一定也是个大帅哥,叶邑辰嘛,则像是叶敏文那样的一个很萌很萌的小正太。“人都有这个心理,总是比较宠爱幺子的,宸妃生下你的时候,太祖爷已经超过四十岁了!”
黑夜之中,叶邑辰缓缓点了点头。“那时候每一位兄长在太祖跟前都是毕恭毕敬的,唯独待我,像是普通人家一样,我跟着太祖习武,哪怕受一点儿小伤,他都会亲自给我上药,从不假太监之手。”
雨澜听得动容,太祖可是一个开国皇帝,他能对叶邑辰这个儿子这样好,那是真的疼他疼到了骨子里。
“太祖爷有一把腰刀,是他打败了盘踞在长江下游的齐国后主齐韬,亲手斩杀他得来的战利品,据说是齐韬请来铸刀大师花费无数心血铸造而成的。我见那刀十分漂亮,便缠着太祖叫他将那刀赐给我。太祖也是极爱这把刀,每天都会悬挂在腰上,可他耐不住我的缠磨,最后答应只要我能将平日练习用的小弓拉开五十下,他就把刀赏给我!”
雨澜听得入迷,连拍打他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叶邑辰继续道:“我那时才六岁,只比文儿大一点儿,太祖爷大概觉得开弓五十下是我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又可以鼓励我习武,可谓一举两得。可我也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儿,太祖说完了这样的话,我就每天拼命练习,足足练了两个多月,手上都磨出了一层茧子。最后居然真的被我做到了。”
雨澜“啊”了一声叫出来,想想一个六岁的孩子,每天没日没夜的练习,想想就觉得真是一个小可怜。而且王爷居然还真做到了!
叶邑辰嘴角露出一丝缅怀的微笑。“那天我拉满了五十下,就跑去告诉我的母妃。母妃见我累成那样,小手都被弓弦割破了,我却安慰她我很快就能拿到父皇的宝刀了,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得意。”
“我本来打算第二天早上就去演武场,亲自表演给太祖爷,他看了也一定会十分高兴。结果当天晚上……”
雨澜几乎一下子想到了:“当天晚上太祖就……去世了?”
叶邑辰冷冷而笑,两只瞳孔变得幽深深邃,他静静地望着黑暗的帐顶,久久不发一言。雨澜觉得气氛一下子压抑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完全可以想象一向那么爱自己的父亲忽然之间离世,对于叶邑辰的打击有多大。
“邑辰!”她轻轻摩挲这男人线条刚硬的脸颊,想要安慰性地说些什么,却只说出一句苍白的语言:“……一切都过去了!”
叶邑辰自失地一笑,将她的手握住宽厚的掌心的,慢慢握紧。“那一天是天元十九年十月十九日,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天元是太祖爷在位时的年号。
“那一年太祖爷对蜀汉连连用兵,蜀汉国事倾颓,眼看着再加一把劲儿就能够天下一统。当天晚上太宗皇帝以商议军情为由,直入寝殿与太祖爷深谈,第二天,消息就传到后宫,太祖爷忽然得了急病,驾崩!”
“呵呵……”叶邑辰忽然冷笑起来,笑得雨澜毛骨悚然。“急病?暴卒?太祖爷常年习武,身体一向很好。驾崩的当天还在演武场教我骑马,怎么会忽然就急病去世了?”叶邑辰的声音里透出了无穷无尽的恨意。
雨澜明明知道是个结局,听到这里还是感觉到呼吸急促,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样,连气都透不出来了。“……阴谋!……篡位!”说出这两个词,雨澜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声音都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好半天她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那后来呢?”
“后来我才听说,当时京师九门布满三大营的兵士。而我的父皇死后,却不是由我的哥哥们继承皇位,而是我的叔叔,也就是太祖的嫡亲弟弟在灵前即位。”
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宫廷之变,在他的口中说来如今已经波澜不惊。
“太宗皇帝即位之前,因为太祖与他兄弟感情极好,所以我也常常能够见到这位叔叔,当时只觉得他是十分仁慈和善的……”
雨澜虽然看不见,却能够想象得到叶邑辰唇边的冷笑在肆意蔓延。“……就是这位仁慈和善的叔叔,登基之后仅仅过了三天,就发布诏令,将我十余位哥哥调离要害部门,不久,更是寻出各种理由,圈禁的圈禁,派去守陵的守陵!”
“我和母妃被挪到后宫荒凉之地,住了小半年。当时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只记得母妃瞪大了眼睛盯着我,生怕我为人所害。这之后,我就被送到了西北大营。我的母妃当时拉着我的手死死不肯松开,宫人为了让她放手,甚至用篾条用力抽打她的手,打得鲜血淋漓……再之后,我就再也没能见到我的母妃。后来我找到了当时侍奉母妃的宫人,那人说……说自从我被送走之后,我母妃日夜垂泪不止,很快眼睛就哭得看不见了。因为在太祖一朝她是被太祖捧在手心里的,忽然之间改朝换代,下人们的怠慢欺压,加上每日生活在恐惧和思念之中,她承受不住,没过多久,便一根白绫吊死了!”
听到这里雨澜的眼泪都出来了。实在太惨了!叶邑辰抱着她,身体也在微微颤抖。这件事,被他尘封在心底二十多年,一直不敢去提去碰,稍微一碰就是鲜血淋漓。
雨澜只能死命地抱紧他,希望自己的一点微薄的热量能够带给他一点点温暖。好半天叶邑辰的呼吸才才慢慢平静下来。
雨澜哽咽道:“真是太可怜了,那时你才六岁啊!”
叶邑辰伸手擦干她的眼泪,将她搂进怀里抚慰一番,才慢慢道:“是啊,我才六岁!那又怎样!我已经比我的叔叔喝哥哥们幸运多了。”
“太宗皇帝为了宣示自己得位正大光明,即位半年之后,与谋臣共同炮制出一份所谓的‘金匣之盟‘,即以我已故祖母圣仁皇太后的名义,矫诏声称祖母去世之间,曾将太祖和太宗兄弟两人叫到榻前,言道国家兴盛,全赖长君,要太祖在她床前立下誓约,一旦驾崩,即将皇位传给弟弟!”
雨澜听到这里也不由得嗤之以鼻。“太宗皇帝仅比太祖爷小十岁,若是太祖爷活到七十岁,难道他还要把皇位传给一个六十岁的老人不成。就是真有这份盟约,要传也该传给更年轻老秦王才是。简直是荒谬不可言!”老秦王是叶枫齐的父亲,比之太宗还要小七岁。
叶邑辰道:“太宗皇帝也不过是勉强自圆其说罢了!明眼人谁又看不出来呢!”
“只是这一份所谓的‘金匣之盟‘却害惨了老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