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简磕头道:“不敢欺瞒皇上,此事个中另有隐情。末将这份差事据说是赵王殿下亲点的,是他和兵部尚书要点的末将和赵坤的名字,叫末将两个押送军械到辽东。本来这件差事交到了末将手里,末将十分高兴。因为押送军械这一路都在大楚境内,所带的兵马又都是精锐,并没有什么危险,回来之后就是大功一件,谁知临行之前赵王殿下把末将和赵坤偷偷叫到了府上,和我们说了一番话,不免叫末将心中起疑。”
“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吩咐末将和赵坤不要把这批军械真的送到辽东去,到了河北的地界,就偷偷转向,运往当地的卫所!可是末将两人接到的命令明明是将这批军械押送到辽东。末将两人大惑不解,就问赵王殿下这是何故。殿下却说末将和赵坤都是他的人,他叫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就好了。末将两人都说军令在身,不敢违命,殿下却说他是亲王,又是未来的太子、皇上,兵部也要听他的话。叫我们两个好好给他办事,将来自然有好处给我们……”
“我们不敢违逆,唯唯诺诺地应下了。临走之时,殿下又给了末将一封书信,叫我到了河北的时候,将书信交给河北都指挥使李陵李大人!并且叮嘱末将在路上不许看信中写了什么。”
“末将和赵坤奉命上路,越想越奇怪,河北乃是圣驾所在之地,赵王殿下这个时侯送一批兵器过去干嘛?河北都指挥使司归属五军都督府,因为地处京畿要害之地,一向都是最先得到补给的,前阵子才刚刚给河北都司的兵将换装,李陵李大人那里应该不缺这些军械才对!末将心里就暗想,除非赵大人手下有一批只听命于他的私兵……”说到这里正统皇帝已经神色狂变。这次出巡他带了两万人马护驾,李陵麾下共有三个卫所,手下有兵马大概一万五千人,距离避暑山庄不过几十里路程,若是他再养一批私兵,以有心算无心,骤然发兵,很有可能就将自己一锅端了。
他只觉得屁股下面像是长了钉子一样让自己坐立难安了。“……说下去!”
“赵坤赵大人也是十分迷惑,末将和他参详了一路,终究是不得要领。末将左思右想觉得事有蹊跷,实在是河北距离圣驾太近了……便偷偷拆开了赵王殿下让末将带给李将军的书信,结果一看之下,末将当即吓得魂飞魄散!”
“信中写了什么?”
吕简磕了一个头,声音有些发颤:“赵王信中指使李陵谋反,让李陵和殿下内外呼应,共谋大位,还说,此事若成了,将来等殿下登基了,定然以王爵之位相酬,要封李陵做异姓王!”
“砰!”正统虽然早有预料,听到这里还是有些怒不可遏,“这个逆子……信在哪里,拿给朕看!”
吕简忙从怀中掏出信来,陈嘉接了双手递给皇上。
这封信却是陈嘉刚刚才给他的。
皇上拆开信,一眼看见那龙飞凤舞的笔迹力透纸背,不是赵王叶敏瑜的笔迹还有何人?正统大略扫了几眼,叶敏瑜在信中写得虽然有些含糊其辞,大致的意思却和吕简所说完全一致。
人证物证俱在,告密的又是靖海侯的心腹,皇上便已信了七八分,心中愤怒之余难免有几分伤心,他沉声问道:“靖海侯萧宗盛对你一家子有恩,你如何想到要告发于他?”
吕简道:“末将虽然愚钝,却也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却也知道忠君报国,真正该尽忠的是哪一个?何况,末将心里明白,即便是李陵起兵了,所谓邪不胜正,他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迟早也要被皇上煌煌天兵所灭!末将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就打算前来像皇上禀报了,却不想赵坤那贼人一心想要为赵王殿下办事,死活不肯跟末将一块儿前来,还威胁末将,不肯叫末将前来告密,末将没有办法,便将赵坤这厮杀了!”
“你做得好!你先下去吧,待这件事处理完了,朕自然还有封赏给你!”
吕简大喜:“谢主隆恩!”
就有太监引着吕简出去,正统道:“将他好好看起来!”
陈嘉道:“奴才明白!”便叫了一个小太监进来吩咐了几句。
小太监下去之后,正统又对陈嘉道:“你多派些斥候监视卫所那边的动静,所有士兵枕戈待旦,随时准备作战。各营的将佐也要时刻打醒精神。”
“奴才这就下去安排!”
陈嘉也退下了。正统拿起那封信来,又看了一遍,怎么看都是赵王的笔迹,他却不知道,这个世界能够模仿笔迹的能人并不在少数。
正统看着看着忍不住老泪纵横。“朕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这两个逆子一个比一个无法无天!朕叫他留守京师,不就是暗示他这储君之位就是他的吗,他为何还要勾结外人,想要了朕的命?朕还能活几年,他连这么几年都等不下去了吗?”
“父皇息怒,事到如今您更要保重身体才行!儿臣也实在没有想到,四哥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的语气也是十分沉痛。
“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正统皇帝心如刀割,他对这几个儿子虽然也有些防备之心,但除了这点儿防备之心,他对皇子们可以说是关爱备至,都是早早就封了亲王。
叶敏昭道:“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您一直不肯立他为太子,反而处置了不少上书为他说话的大臣,所以四哥怀恨在心吧!他才想要趁着您不在京师的时候,干脆破釜沉舟,一举登上皇位!”
正统其实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叶敏昭忽然跪了下来:“儿臣有罪!”
正统奇怪道:“你这是为何?”
“父皇……四哥曾在儿臣跟前抱怨,说……说您是老糊涂了,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肯信任,却只信任那些下面少了一嘟噜的阉狗!”
这所谓的阉狗自然指的是陈嘉了。正统听到这里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叶敏昭觑了正统一眼,继续道:“他还说凭他的资历威望,父皇早就该立他做太子了。又对儿臣说,只要儿臣答应支持他做太子,等他将来做了皇帝,要封儿臣做摄政王,与儿子共掌国是。”
正统冷冷笑道:“我说这个逆子怎么忽然性情大变,原本傲慢跋扈的人怎么就变得谦虚谨慎了,原来是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东西!”
叶敏昭道:“儿臣也曾多次劝过四哥,如今大哥已经那个样子,你又功勋卓著,父皇的天下早晚是你的,你又何必急在一时呢。他却说父皇是不信任我,大哥无才无德也能稳坐太子之位多年,凭什么到了我内外归心,反而接连被父皇打压……诸如此类的话说了不少,儿臣想着,他终究是儿臣的血肉至亲,又觉得他说这些只不过是发发牢骚,怕父皇责罚于他,就没有向父皇说明。若是早点儿告诉父皇,父皇就不会陷入今天的危机之中,都是儿臣的错!”
正统正在气头上,这一番黑状告的正是适逢其时。正统不由得对叶敏瑜又添了几分厌恶。
他温和地道:“你起来吧!朕的三个儿子之中,小时候你最是调皮不服管教,现在看来,长大了之后,真正最孝顺的人却是只有你一个。那两个逆子,朕真是白养了!”
叶敏昭这才站起身来,扶着正统在榻上坐好。“唯今之计,最重要的是要保护父皇的安全。消极被动的防御并不是上佳的办法!”
正统听了道:“依你之见,可有什么好办法?”
叶敏昭道:“儿子倒还真有一个办法,请父皇参详。如今军械并未运到河北的卫所,李陵起兵之事怕是还没有准备妥当,咱们有了防备,料想四哥也不敢骤然发兵。父皇何不亲笔书写一封书信,找个别的理由将四哥调到您的身边控制起来,他若是来了,一场战乱消弭于无形,他若是不来,您也有了借口,叫留在京城的十六叔将他拿下!”
正统觉得有理,便吩咐太监准备笔墨,叶敏昭亲自给他磨墨,正统写了一封手诏,说自己身体抱恙,十分想念儿子,叫他接到手诏之后一刻不停,立即到避暑山庄来见驾。
正统皇帝的手书通过四百里加急送到了叶敏瑜手上。叶敏瑜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早一刻知道自己被人诬陷谋反,事关重大,他立刻通知了萧宗昌和萧宗盛一块儿到承乾宫商议对策。
一家子不是皇子就是重臣,还有一个皇贵妃,这样聚在一起实在是有些扎眼,不过此时也顾不得那些了。
承乾宫气氛十分沉重。萧宗盛咬牙切齿地道:“这究竟是谁在背后搞的鬼?”
萧妃倒还保持着一丝冷静:“还能有谁,自然是景阳宫的那对母子了!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他们隐忍沉寂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不甘寂寞地跑出来兴风作浪了!”
萧宗盛狠狠地一拍桌子,桌子上的杯盘齐齐一跳:“这对毒蛇心肠的母子,那个贱人现在不是还在宫里么,老夫这就去景阳宫杀了那个贱人!”
萧宗盛常年领兵,脾气火爆,说这就站了起来。萧宗昌赶忙叫了一声:“老二,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是没有一点儿长进!你给我坐下!你这样闯进皇上的后宫,杀了他的妃子,这和造反有何分别?”
萧宗盛冷静了下来,坐了回去。“那现在该当如何是好?”
一家子人反而都去看萧妃。就连身为吏部尚书的萧宗昌也十分信服萧妃的策略,正是在萧妃的谋划下,他们才能顺利扳倒了太子。
萧妃叹了一口气道:“事到如今,咱们只有两条路好走。其一,就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对外就说皇上在承德避暑山庄已经驾崩,叶敏昭秘不发丧,密谋谋取大位,咱们占据京师发兵起事。以讨逆为名,发兵杀到承德去!把他们两个一股脑全灭了。”她说得含糊其辞,所谓的他们,自然就是皇帝和叶敏昭。
萧宗盛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萧妃这一招釜底抽薪,可真够狠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