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谁呢?许夫人?
她转过眸子看向侯爷正对面。就见许夫人头上插着八宝花钿,身上穿着丹霞锦衣,整个人看着彩绣辉煌。
论五官,杏眼桃腮,十分端正美丽,只是眉间有两道竖纹,面皮虽白却有些松驰,显得憔悴,看上去比她娘老了得有十岁。
据她娘说,许夫人出身书香世家,祖父中过榜眼,入过阁台。父亲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如今官至礼部侍郎。许夫人主持中馈,对她们这些姨娘庶女庶子,大面上挑不出个错。侯府后宅一团清静,因而不仅老太太侯爷常常挂在嘴边称赞,在京中也广有贤名。
可许夫人再贤惠,也没理由帮她娘脱籍。除非,她娘脱籍后离开侯府……这样对许夫人跟楼姨娘杜姨娘倒还算有些好处。
她想到此,目光投向许夫人身后。
楼姨娘半垂着头,那柔婉的姿态倒像一朵盛开的小茉莉花儿,叫人忍不住想凑上去闻一闻,可仔细看容貌不过清秀,中人之姿罢了。
杜姨娘年纪不过二十许,五官明丽,浓眉大眼,高鼻厚唇,有些胡姬的味道。可两眼分得略开,眼尾下垂,瞧着多少有几分呆滞。
她娘则站在最后的位置,只露出半张雪白的面孔来。
明明也是快四十的人了,可许是在庄上过得安逸,皮肤白里透着红,倒像是个花信女子。
论才干,她娘这些年一手一脚撑起洛阳庄,把她好好养大,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可她那有眼无珠的爹,居然忍心把她娘给赶到庄上去。她们回来这么久,她爹也没见过她们。今儿到现在为止,都没正眼瞧过她娘一眼。
可事在人为,回府日子久了,谁知道以后呢?
她娘脱籍后若能出府其实更好。就算不能重回洛阳庄,她们攒的钱也有足够买个小庄子,生活安稳,做个真正的当家夫人,岂不比在这侯府连个座位都没有的强?
她的目光又重新慢慢停在许夫人的脸上。
不想正对上许夫人的目光。
两道目光在空中一撞,好像有细小的银芒一闪而过。
说不上是嫌恶还是忌惮,但绝对不是欢迎。
*
认完亲第二日,王妈妈便派了四个丫头来浅秋院。一个年纪大些,叫玉钩的给了她娘,其他三个给了她。
这之后,仍是没人理会她们,她虽想出去走动找找楼姨娘杜姨娘,她娘死拦着不让,说这跟庄上不同,贞静要紧,才回来,别传出些不好听的名声,毁了未来的亲事。她想了想,只让豆绿满处逛去,不管什么闲言碎语都打听了来。
她则每日雷打不动卯正必起,辰时与她娘一起,走上小半个时辰,去给许夫人请安。
她娘是想巴结着许夫人给她结门好亲。她则想伺机找个机会放了她娘。
两人各怀心思,对许夫人都十分恭敬讨好。
许夫人虽对她们没特别为难,却也只是淡淡的。中间许夫人带着四姑娘六姑娘出过两趟门。她娘想求许夫人也带上她。许夫人只笑笑让她多学学规矩。她娘便求许夫人给她找个教引的嬷嬷。许夫人又道好的嬷嬷哪里说有就有的,要等机缘。一个个软钉子半点错都挑不出。她娘当面也只能陪着小心,回到浅秋院就暗暗生闷气抹泪。
她并不想嫁人,倒不着急,只是看她娘这样,心里也怪难受的。越发决心要给她娘脱了奴籍,以后再不用对着许夫人低声下气。
转眼便到了七月初。
这日一早,锦鱼母女梳洗完毕,吃过早饭,又按例去给许夫人请安。
进了梢间,就见许夫人穿了一件月白绡纱衫子,坐在竹榻上。身边紧挨着四姑娘锦心。
锦心挽着双垂环的发髻,扎着珍珠箍,一粒粒东珠都莲米般大小。身上是件紫水晶色薄纱半臂,下头一条耦合色绉纱拖地裙,清新美丽如晨雾中半开的荷花。
后头左右各立着一个小丫头,正用绢团扇轻轻地朝她们母女扇着风。
楼氏母女一左一右,早已经坐在下首,满脸小心地陪着笑。见她们来了,只嘴上招呼一声,都懒得起身见礼。
她们这样无礼,也不是第一回 。她跟她娘都不想惹事,便只当不在意,进去请了安,坐在比楼氏母女更下首的地方。
一时寒暄完毕,就听锦心道:“因老太太的身子不好,咱们家的习俗,七月半定要全家到五丈河上放河灯。济孤魂,看焰口,悼先祖,为老太太祈福。时才我跟母亲议论,咱们家年年两艘船都挤不下。今年若临时再加上五妹妹,怕是要挤得转不开身。”说完,便拿一双杏眼水亮亮地看着锦鱼。
锦鱼默默看着锦心。她跟她娘被撵出家,说来都是因为这位四姐姐。
当初她娘跟景阳侯夫人前后脚有了身孕。
结果景阳侯夫人早三日生下了锦心。
她落地的时候,全府上下都忙着给锦心做洗三。她娘身边只有一个没经过事的贴身小丫头,也就是梅姨。
她娘跟梅姨抱头痛哭,手忙脚乱,以为这鬼门关是过不去了。
好在她是个孝顺有福的,没难为她娘,顺顺利利健健康康落了地。
她爹过了几日才知道又多了一个女儿,来看她娘。
她娘自然满腹委屈辛酸,忍不住抱怨,说她虽是庶出,也是侯爷的女儿,出生时,身边没个人,连洗三礼也没有办,让她爹定要办一个与锦心一般热闹的百日作为补偿。
她爹却当场黑了脸,说她娘嫡庶不分,心比天高。
两人便吵了起来,一怒之下,她爹就把她娘跟她赶出了府。
而锦心却是许夫人的小女儿,府里最尊贵的姑娘。据豆绿打听来的闲言碎语,许夫人自不必说,便是老太太跟侯爷,也是把锦心当眼珠子疼。
她回来后,锦心对她的态度一直高傲冷淡,跟锦柔倒算是有说有笑。她从没放在心上。
可七月半这样全家出动的场合,也不想带她,未免有点欺人太甚。
不过若单她自己,她还懒得跟她们凑热闹呢,又不是没去过。只是她把目光转向她娘,就见她娘微垂着头,欺霜塞雪的脸孔一片惨淡,眼眶里微微有晶莹闪动。
她便忍不住道:“这事有何难的?我自己出钱,租一条西瓜扁跟在你们大船后头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