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也只有许溯愿意帮助芊芊。”
陈秀兰脸上有一丝羞愧,她说得慢,像是每颗字都需要经过反复斟酌,才敢一颗一颗、饱含舐犊之情地吐出来:
“芊芊她被我和她爸爸宠坏了,脾气大,娇气,她不会想着去拆散你们,她只是很依赖许溯。小妩,不需要多照顾,我只要许溯每周问候问候芊芊就行。我不想真的到了那一天,她万一发生了什么,无处可去。”
做母亲的,大多会在前途无法确定明暗时,为子女备下丰厚的行囊,以确保一旦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事情,子女也可以有一个港湾。
她和陈妩短短接触了几天,确信她是一个好说话的孩子。
哪怕芊芊对她的态度不好,陈妩也能不放在心上。
尤其当许溯担心芊芊时,陈妩也没有露出不高兴的神情,她大概是天生大方,又或者悲天悯人。
正是因为这样,陈秀兰才决定由自己出面做一个恶人。
她可能只有朝夕之间,但芊芊的路还很长,强求陈妩的一个答应,陈秀兰相信如果她愿意去遵守,那一定会做到。
陈妩手肘支在椅背上,指骨撑着腮,柔软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坐姿慵散,神色淡淡。
陈秀兰在她的注视下有一些不安,但仍旧紧紧地盯着陈妩。
对视了半晌,被陈秀兰瞳孔里的执着感染,陈妩无声轻叹,
“伯母,我以为,你之前玩笑说想把我当干女儿,是有几分喜⑨⑩guang欢我的。”
她将撑着下颚的手放下,交叠于膝盖,声音轻轻,言辞却直扎红心。
陈秀兰愣了一下,霎那间脸烧得通红:“小妩,伯母不是这个意思……”
病人的脸因这一顿羞愧竟然显得血色不错,陈妩这时还有闲心开小差,原来情绪还真有活血作用啊。
陈妩没有气恼,也没有因这么多天的陪伴最终喂了狗而感到失望。
她微微坐正,对陈秀兰说:“伯母,这些天,你和我说了许多林芊的故事,那今天我来说说我的吧。”
陈秀兰红云还没褪色,她点了一下头。
屋外已经升起了一些早出的星子,晚风拂面,温度也适宜。
她很久没有开启这一段尘封的记忆,现在去描绘小时候的画面,就像是抹开铁盒子上的沙,手会被沙磨得疼,铁盒子也挺凉。
陈妩望着陈秀兰的面颊,又像是在看其他人:
“我刚有记忆的时候,算是童年吧,我记得自己是被抛弃的。”
“父母各有归宿,我的妈妈和另一个男人离开家时没有给我留下一句话,倒是继母来到家里时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令人记忆深刻,她说,‘前头那个留下的?真麻烦。’”
“我的爸爸对继母说不上百依百顺,但只要不会触犯他的利益,那继母想要我做什么,我都得去做。扫地拖地、洗碗煮饭,我那时候人还不够高,得从客厅搬一个竹篾编的藤板凳,站在上面才能在打开煤气灶做饭。我爸看到了,只是皱了下眉,我问他,‘爸爸,我可以不做那么多劳动吗,我想出去玩,我好久没有出门了。’”
陈妩笑了一下,她问陈秀兰:“你知道我爸说了什么吗?”
陈秀兰凝重摇头。
“他说,小孩子别不懂事,听大人的话。”
陈妩弯起嘴角:“我没有听,所以当他们想推迟一年再让我进小学时,我跑了。”
“我在妈妈离开后,去过唯一一次外婆家,那时候才七岁吧,我记住了路。八岁的时候,我一个人走了三站路,先凭记忆走到公交车站,然后沿着公交车行驶离开的方向,慢慢地跟,每到一个公交车站牌都会等下一辆车来,然后继续走,最终到达外婆家,和她说,外婆,我不想和爸爸住了。”
陈妩开玩笑说:“感谢治安不错,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有不怀好意的人,我是逃不过的。”
“从那天开始我开始了寄住生涯,我妈妈的姐姐没有孩子,我就成了他们的孩子,外婆的退休金给了表姨作为我的生活支出。一开始挺好的,表姨会让我准时上小学报道,细节我记不清楚了,但的确是快乐的,好像还去了一次游乐园,那时候表姨晚上会帮我抽背书……直到第二年,他们有了孩子。“
陈妩不禁有些无奈:“外婆说我属送子观音,只养了我一阵,就把孩子给送来了。”
“后面的事情,伯母你可想而知了。从偏颇、到微词、再到责怪和漠视,我养成了看人眼色的习惯,他们给我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明码标价并可以随意收回的,所以我不喜欢捧到我面前的东西,也不敢再去接受。”
“所以只能大方,体贴被亲生孩子吵得头疼的表姨、善意对待以为被我抢走宠爱的弟弟、温和地承受表姨父时不时的暴躁脾气——”
“这样的环境我呆到了初中毕业,”陈妩突然温和地朝陈秀兰笑了,
“伯母,你可能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和许溯说,愿意来陪一陪你。”
“因为你对林芊的爱,让我想到了外婆。她看不下去表姨家里对我的苛待,带着我搬出了还算宽敞的表姨家,我们祖孙住在一个蜗居里,我开始了高中生活。”
“外婆是我唯一一个感受到无私的爱的亲人。”
陈妩的故事说完了,可惜没有听众鼓掌。
她说出来了就不再觉得苦,因为过去的已经过去,从孩童到少女的十年多,甚至用不了十多分钟就可以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