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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看见养母的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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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诸葛熙让自己的妻子赶出去,回到房间,越想越气,觉得自己不能忍受这么大的屈辱,更何况他伏低做小这么多年,为了不就是兰邸的家产,怎么能甘心竹篮打水一场空?为今之计,只有好好的奉承兰亭,把她哄得开心了,那这偌大的家产不还是他的。女人嘛,最喜欢的不就是海誓山盟、海枯石烂的漂亮话,这些年,他以为兰邸已是他的掌中之物,便没有苦心经营,要是他早早的和这个女人多说几句好话,现在早就是兰邸的主人,还用的着忌惮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穷亲戚。

于是第二天,他就厚着脸皮早早地到了兰亭的小院儿。

丫鬟道:“姑爷,您今儿来的早,我们小姐还没起呢。”

诸葛熙笑道:“不要紧,我知道阿亭身上不爽利,来陪她说说话。”

不受待见的姑爷也是姑爷,丫鬟当然不敢拦,眼睁睁地看着他推开小姐的房门,心里只觉得纳闷儿——兰邸上下谁不知道姑爷和小姐之间感情淡薄,姑爷连着两日过来小姐这儿已是一桩稀罕事,更别说这么早就来“陪她说说话”了。

“阿亭,你还没起?”诸葛熙温声问。

拔步床的床帐还没有拉开,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家小姐一点儿人间疾苦都不知道,就会随心所欲地懒在床上。他心里当然觉得不屑,这些出身高门的女人,哪怕给她们金山银山也早晚会坐吃山空,把偌大的家产挥霍殆尽,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接管兰邸的一切,这样,再过几十年,兰亭好歹不会落到风餐露宿的地步,他总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受苦。

诸葛熙越想越理直气壮。

拔步床上没有回应。

也许是因为这一大早的外头雨过天晴的空气太干净,诸葛熙的心情属实还过得去,他心中一动,觉得说说话算什么,女人想要的是什么他还不清楚?都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兰亭也要三十了,当然也想要男人的亲近,上回他们行房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连诸葛熙自己都不记得了。他这个妻子不止白天怪,夜里更怪,行房时一定要把灯烛吹灭,也不知有什么见不得人。

诸葛熙上前几步,和拔步床只有一臂之遥。

“阿亭?你身上可好些了?夫君来看看你。”诸葛熙一边说,一边将手放到拔步床的床帐上,“我把床帐拉开,好么?”

他心里微微有些得意,因为知道自己这样温柔的说话,兰亭一定会动容。女人嘛,不就是这样的,只要给她们一点好脸,她们就高兴得不知人间天上了。他早就该这么做了,只要把兰亭的心抓在自己手里,他还有什么不可为?还有什么不敢为?明光璀璨的将来在诸葛熙眼前缓缓铺陈开去,所有大丈夫伏低做小哄女人高兴的憋屈一扫而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诸葛熙一用力,把床帐拉开一条缝儿,“阿亭——”

一道喑哑的声音说:“住手……你来做什么。”

诸葛熙不想惹她不高兴,果然收回手,“好脾气”地道:“你说做什么,还不是担心你。阿亭,夫君知道你不爱让人知道你多难受,可我是旁人么?要是你连我都信不过,那我们还算什么夫妻,嗯?”

床帐内沉寂良久。

诸葛熙觉得自己的漂亮话说的可真好听,真心实意,含情脉脉,可称大作。

“嗯……”兰亭似乎微微叹息一声,也许是因为身上疼?可不知怎么,诸葛熙居然觉得她的声音妩媚又惑人,不由心猿意马,直想一把将那碍事的床帐扯开,“我……很累,想……想再睡一会儿……你回罢。”

诸葛熙当然不愿意走,要是走了,那这一趟不就白来了吗?他可不愿意做无功而返的事。更别说兰亭的声音让他想入非非,外头的女人再怎么千娇百媚也没法和兰邸的大小姐相比,把这样一朵长在高山绝壁上的鲜花折在自己手中不知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管她平日再高傲,再看不起他,到了床上,还不是只能乖乖地趴在他身下让他操?

“知道你累,夫君心疼的很,让夫君抱着你睡,好不好?”

“不……不……”兰亭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耐,“你……出去……”

诸葛熙在心中权衡一会儿,觉得兰亭好像说的是真心话,她真的想让他离开这儿。这让他很不高兴,这算是什么妻子?连床都不让丈夫上!或许他该把这个女人给休掉,让她流落街头去吧!他忍住心中的不悦,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他还得捧着这个女人,等他把这个狗屁兰邸变成他的诸葛府,那他一定要让兰亭好看!

诸葛熙按捺着愤怒,悻悻地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场面话,狠狠地瞪了一眼捂的严严实实的床帐,拂袖而去。

小丫鬟看着姑爷怒冲冲的背影,只觉得云里雾里。

床帐中伸出一只白玉雕琢似的手。

那只手颤巍巍地抓住床帐,仿佛在忍受这世上最痛苦的折磨,指节处因为过于用力,微微泛白,想也知道手的主人此刻有多么难受,更别说床帐的缝隙中还飘出几声带着哭腔的呻吟,未几,抓着床帐的手慢慢儿地没了力气,从那儿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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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下来,又让另一只长着硬茧的手给抓住,十指相扣,了无间隙,就像情人之间最亲昵、最热烈的拥抱。

重逾千斤的拔步床晃起来。

床帐中,哭泣声、呻吟声、哀求声……不绝于耳,越过厚厚的床帐回荡在偌大的卧房之中,这声音的主人每一声哭叫都破碎的堪比摔落在大地上的雨珠。他不知在忍受多么巨大的磨难。他的声音越来越沙哑,越来越低微,仿佛连哭泣的气力都没有了,所有的一切都被那巨大的折磨给消耗殆尽,他还在哭,但哭声甚至都不能穿过那厚厚的床帐。

终于。

终于。

床帐让拔步床上的人一下拉开,一个赤裸的高大男人——或者是少年——走下床,一把推开紧闭着的窗户。鸟儿们高兴的鸣叫声一下子传到房中,一个漫长的夜晚过去,在雨水的冲刷之下,窗外唯有满眼深深浅浅的绿,充满了勃勃生机和让人心情愉悦的活力,连吹来的微风都干净的不可思议。

赤身裸体的少年一点儿都不在意,他大咧咧地回过身,看着奄奄一息地伏在床上的女人,方才让诸葛熙弄出来的坏心情一扫而空。什么阿亭,叫的还挺亲热,什么夫君,不过是心怀鬼胎的表面文章。这个女人是他的,漫天神佛知道,她也知道。只有他能把兰亭给操成这样。

兰亭疲惫地抬起眼,望着他。

他已没有力气去训斥养子的荒唐,没有力气去三令五申要是让人知道他们之间悖逆世俗的关系会招来多么凶残的祸事,他知道,就算他说再多次,兰成寺也不会听。这个少年看上去和长安城中踏马观花、纵情享乐的少年没什么两样,但,他心里很清楚,是不一样的,那些人是金玉堆砌成的,而他的养子是出鞘一定要见血的利刃,伤人,也伤己。

兰亭轻轻道:“阿寺,娘想了想,你不能入宫,待会儿……娘就让人把击鞠的事儿给回了。”

兰成寺脸色一变,“为什么?”

兰亭在心中叹了口气,手抚过床褥上织锦的花纹,“你还小,没见过大世面,娘怕你冲撞了天后,给兰邸招来麻烦。”

他说:“你要是想面圣,将来有的是机会,不用心急这一时半会儿,你说呢?”

少年阴沉地看着他。

房中原先旖旎的气氛荡然无存,一起消失的是少年心中最隐秘的角落那点儿滋生的柔情,他不敢相信兰亭的话,气得只想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可意气行事是不可能有好结果的。兰亭为什么不愿意让他入宫?他想起昨日兰亭说过的话,“聊聊”,兰亭想和他聊什么?难道她已察觉他真正的身份?他早知这个养在深闺之中的女人聪明,但,聪明到什么地步?

他说:“可我的玩伴们都面过圣。”

兰亭隐隐约约的猜测在他这一句话下不再只是猜测,可他不肯把自己的猜疑说出口。昨夜兰成寺说曾亲眼见过他的婚宴,这仿佛在他们之间连起了一道无形的线,线的一端在七年前,另一端在当下。他们之间的纠葛比他想象中的更深,如今他不再只有惧怕,他更想知道这七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以至于兰成寺要隐姓埋名,来兰邸做他的养子。

“阿寺,你不是小孩儿了,难道连这都要攀比么?”

少年胡乱斟了两盏茶,一盏递给兰亭,另一盏自己仰头一饮而尽,他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他想知道兰亭现在究竟知道了多少,是怀疑,还是已然确认?要怎么应对?当然不能和他说出实情,可是不说,要怎么敷衍过去?他紧紧地攥着茶盏,没留意,那个小小的瓷盏不堪重荷,破裂开来。

鲜血沿着他的手腕流淌。

他没留意,兰亭可看见了。

他撑着手臂坐起身,没在意被子滑落下去,露出自己伤痕累累的上半身,左右兰成寺已看过甚至弄过许多次,没什么好遮掩的。他心里是难过的,可他知道,这点儿难过不算什么。他很累,他在漩涡中越陷越深,如果他还有半分理智,那么他就该把这个少年关起来,甚至直接赶出府去,唯有如此才能保全他自己,他的家族,整个兰邸。那是最理智,也是最应当的法子。

他朝养子伸出手。

兰成寺走到床边。

兰亭轻轻抓住少年的手,破碎的瓷片已经扎进了他的皮肉,兰成寺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受了伤,也没有感受到这是多么剧烈的疼痛。兰亭慢慢地、仔细地把那一块一块碎辞片从他手上摘下来,这个过程很漫长,等所有大大小小的、血淋淋的瓷片都离开了养子的手,兰亭阖上眼,偏头亲上他手上深可见骨的伤口。

兰成寺怔住。

他原本想说什么的,他已想出如何和兰亭胡搅蛮缠,他总是能想出无数个看似有道理的借口,可这会儿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觉得自己原先没有知觉的手手心痒痒的,就像有蝴蝶在那儿拍打着翅膀,细微的震动一下就连到了他的心。这不行,他想,这太可怕了。他试图把自己的手收回来,可兰亭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他居然挣脱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鲜血染红他苍白的唇。

在如此巨大的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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慑之下,他原先打好的腹稿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说不出。也许这是上苍给他的另一个劫难,唯有从兰亭手中把自己的手挣出来才算历劫了,但他动不了。他感到愤怒,如果连这点事都做不到,那他还能做什么?温柔乡就是杀人的刀,他明明早就知道,也在心中告诫过自己无数次,可如今还是坠入了这可笑的陷阱之中,挣脱不得。

“我……”他攥着另一只手,缓缓地道:“我只是很好奇天后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为什么一个女人也能做天下人的皇帝。娘,我一定不会冲撞天后,你就让我去吧。”

兰亭只觉得心里的酸涩感越来越强烈,兰成寺就这么想入宫面圣?为了什么?他想在皇宫中做些什么?……或者说,他想对天后做些什么?越想,兰亭的心越往下沉。这是个不能见到日光的秘密,一旦大白于天下,那他们将死无葬身之地。他不愿意再说下去,再说下去。也许会出现他无法承受的后果,他不愿窥见真相,因为真相一定惨淡至极。

兰亭松开养子伤痕累累的手,唇边有晦涩的血腥味儿,这味道萦绕不去,让他觉得天旋地转,几乎可以瞧见兰成寺倒在血泊中了无声息的模样,血啊,多么可怕。他不看兰成寺,垂着眼,拉过床帐,把兰成寺隔绝在他的拔步床之外。他不想再听更多谎言了,也不想再看见兰成寺那张过于年轻,又过于阴郁的脸,更不想任他走向那注定是毁灭的歧途。

拔步床外,悄然无声。

兰亭捂着自己的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

但天后高高在上,惯于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她想见这名冠长安的少年,就一定要见到,几句推诿的话算什么。别说这么一个少年,就算是万千人向往的皇位,她不也踩着成山的尸骨走了上来吗?

天后简简单单一句“不准”,兰亭所有的心机都成了笑话,就算他再怎么不愿意,他的养子也将要入宫去见这个世上最有权势的女人了。

他病得越来越重。

是真的缠绵病榻,起不来了。

老太君忧心忡忡,不知自己的女儿究竟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一下子病得这么厉害?她哪知道兰亭这些天都遇到了什么难于启齿的凶险,还以为真的冲撞了魑魅小鬼儿,遍请长安城名寺古刹的僧尼来府中没日没夜地念经,要把灾厄消解掉,好让她的女儿留得命在。

没完没了的诵经声让兰亭的神智更加昏沉,这声音在他耳畔回荡不肯离去,真可恨啊,一刻钟的喘息都不给他,他真想把自己的耳朵堵住,不要再听到这神神叨叨的咕哝。可在这样的时候,他又没法和自己的母亲说不,他知道老人家的心有多苦,只有他这么一个孩子,又是这样不争气的身子,将来若是真的有一天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不敢想。

“囡囡,娘对不起你,都是娘不好,让你生下来就不是囫囵身体,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又遇着这样的灾厄……一定是娘的过错,一定是娘造了什么孽……往后娘一定修桥铺路,给神佛重塑金身,只要我儿活着,娘宁愿自己去死……”

兰亭松松地抓着母亲年迈的手。

深夜,兰成寺守在养母身边。

这回,他没有避开旁人耳目悄悄地进来,他是光明正大地守在养母身边,为他守疾,这是他作为儿子的本分。就算他不是兰亭的养子,他也想守在她的身边,看着她。他知道兰亭为什么病得这么重,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他终于明白,兰亭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他本以为这世间再没有人能懂他的心,可兰亭太聪明了,她生着一颗七窍玲珑心。

慧极不寿。

兰成寺浑身发冷,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漆黑的夜,不远处就是狼群的哀嚎,大漠中刺骨的寒风带走了他身上的每一点热,他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儿,尸骨变成狼群的饕餮大餐。……他没死,活了下来,满载着仇恨与复仇的火焰,可也许,这个人就要因他而死了,他看着兰亭没有血色的苍白的唇,她的身体也渐渐变冷……因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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