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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阳光明媚,微风吹拂,野蔷薇身姿摇曳,门上的铃铛叮当作响。为了遮光,室内挂上了厚厚的竹帘,秦转盘腿坐在椅子上,嘎嘣嘎嘣地嚼着什么东西,路湛愣了一会,猛然坐起。
“这是哪儿?我怎么在这儿?月掌门呢?”
秦转拍拍手抖抖碎末,逐一解释道:“这儿是雨花城主的宅院,月掌门面子大,专门腾出来给你养伤的。他现在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他不是很愿意搭理我。”秦转摸了摸下巴又道:“唉,我说,你挺疯啊,跟千年树妖死磕,你知不知道你金丹差点就爆了,你想在他面前来个七窍流血让他永世难忘吗?”
“先别说这个,我睡了几天?”
“我算算啊,三……四天。”
“他来看过我吗?”
“……看完儿子会顺道在门口瞅一眼。”
“凌霄住哪儿?”
“对门。”
还真是顺道看看啊。路湛有点失望。他重新躺回床上,摸摸自己胸口,“我没想到这么快,以前气海疏通后能撑上小半年,现在不到十天就不行了……”
想到那医修临走时说的话,秦转不由得叹气:修为高的名器炉鼎哪那么好找,即便月掌门愿意,路湛多半也是不肯的。
如此,秦转干脆说些好玩的,“你这一战,在城里闯下好大名头,这几日来打听你的人不计其数,说你有小剑仙当年的风范,连云倩倩都拿了礼物来看你。”
路湛对云倩倩那姑娘没啥好印象,云山派如今也是修真界首屈一指的大门派了,掌门的妹妹竟如此粗鲁无状,真是好笑。
“来看我?得了吧,她是来看我死没死吧!”
“是我三师兄压着她来的,我三师兄最要面子,哪怕心里不乐意面上也要做的漂漂亮亮,让人挑不出错来。论心机,是云掌门三个徒弟里心机最深的。你要是碰见他,不搭理他就是。”
秦转说,云山派表面一片和气,内里的争斗却不比其他宗门少多少。云掌门收了三个徒弟,除了二徒弟沈在磷外,都跟秦转不太对付,不然他也不至于被逼到在外头开展副业挣钱花。提到沈在磷,路湛不由得问,“你沈师兄呢?”
秦转一愣,正容道:“你走以后我先带他去了云山派的别院,哪知道去晚了一步,管事儿的都不在,剩下的修为最高的就是沈师兄的道侣。他既然敢偷人,对沈师兄必然没多少真心,沈师兄那个样子,若是留在那儿,只怕活不到天亮。于是我干脆把他带到月掌门藏匿侍女的地方,不曾想半道却遇上一个修为极高的青衣修士。他跟沈师兄似乎有大仇,追着我俩一顿胖揍,要不是月掌门打碎禁制把他吓跑,我俩都得交代在那里。”
屋里太暗,秦转又总是笑嘻嘻的模样,不留些心根本看不出他脸色苍白。路湛看他衣领下露出的染血的绷带,心下一凛,秦转却对自己的伤势毫不在乎。
“沈师兄出手护我,伤上加伤,最后还撞伤了脑袋,现在神智不是很清醒,记不得人,问他什么也都没反应,月掌门说他的伤大概要养上个几年,至于能不能想起之前的事就要看云山派医修的本事了。晚上要不要去看看他?”
路湛躺在床上,手背搭在额头,模模糊糊地答了一声,他重伤未愈,不一会便昏睡过去。
秦转也不打搅他,只是把窗子打开,给屋里透透气。月掌门当日一剑之威,不但斩杀了千年树妖,还将整个雨花城送入初冬。食人妖兽被冻成冰块,轻轻一碰,就碎成渣渣,城中大火直接被冻灭,月掌门没把河也冻上(那样会造成凌汛),而是把落水的百姓受灾的船只冰封,再用法决将他们送到岸上,冷是冷了点但救人要紧嘛。
这股骤然来去的冷空气也给雨花城带来了麻烦:不少花卉都被瞬息万变的气温整的蒙圈。有些已经完成任务凋谢了的花,又开了,有些没到时候上岗的花,也开了,剩下的时令正好的花觉得隔壁兄弟都划下道来了自己也不能差事啊,开得越发灿烂。光是这雨花城主的宅院,就有绣球玉兰牡丹芍药蔷薇凌霄荼靡山茶等争奇斗艳,大有要蒙圈一起蒙圈的架势。
路湛这屋子周围种得正是一排粉红色的野蔷薇,对门住的凌霄墙上则爬满橘红色的凌霄花,秦转在浓郁的花香中左右转转头,觉得要是能过上这样平静的日子也不错。
对门的窗户正巧也在此时推开,少年胳膊上缠满纱布,在凌霄花的霞影下微微睁大双眼。
人们常说的“心意相通”,或许真有其事。秦转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凌霄,胸中漾起一种奇异的欣喜和欣慰,就像乍然见到偶然种下的种子结出了果实。他对凌霄微笑,凌霄面无表情,他想跟凌霄聊会天,边上突然窜出十来个天门宗弟子,个个机警地盯着他。
秦转乖乖把头缩回去了。
月掌门与雨花城主是旧识,两人在湖心亭喝酒。月掌门穿了件暗绿色的对襟高领长衫,琥珀做的扣子和金丝扭成的扣锁被理得整整齐齐。自打当上掌门,他便很少穿黑色以外的衣裳,雨花城主看得新奇,摸摸胡子,吟道:“正得薰风染绿衣。国香收不起,透冰
', ' ')('肌。”
月掌门眉毛一挑,“笑我?”他刚饮了小半壶酒,此刻微醺,模样却更加明媚,把湖光山色都比了下去。
“怎是笑掌门。”城主又给酒杯满上,“若无掌门帮忙,城里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老夫谢掌门都来不及。”
“那树妖和我有些渊源,城中百姓的损失便由天门宗承担。”
“看样子,天门宗是要重回雨花城了。好事,好事。”城主又给月掌门倒上一杯,“敬掌门,愿掌门得偿所愿。”
自打雨花城被云山派夺走,月掌门就存了卷土重来的心思。门中有长老表示质疑:天门宗万年大派,号令北境百二十城,家底丰厚,何必同云山派为一小小南方河港挣得面红耳赤,让人看笑话。他说的不无道理,但月掌门觉得占据雨花城扼住南北交通的要道,不但可以第一时间掌握南境信息、交换南北货物,北境弟子亦可通过雨花城与霏清山云山派的弟子一较短长。月掌门少时与徐毓走南闯北,见过太多老商号、老门派消散在风中,他不想天门宗也一样消亡于懈怠。
两人说着说着就从天倾东北聊到了地陷东南,又聊到了云掌门身上。城主见左右无人,靠过来低声说:“云掌门近来颇有奇怪,竟像是被夺舍了一般。”
早在半年前“云掌门被夺舍了”的消息就已秘密流传于一部分人之间。云掌门的人设一直是个严肃、冷酷、蛮不讲理、臭不要脸、脚踢四海拳打八方的王八犊子,这半年不知为啥走起了放飞自我为爱癫狂的路线,为他的小情人怼天怼地成天撒币。月掌门虽与云掌门不睦,但看到昔日剑倾天下的对手如今只知道依偎在道侣怀中给人胸口画圈圈,他还是挺唏嘘的。
没等月掌门唏嘘完,城主又悄声补了一句;“老夫亲眼所见,云掌门大婚前,曾数次出现在凌少主房中,一呆就是一整晚!”
咋的!云掌门不想做他对手想做他儿媳了!他玷污阿霄了?他敢!
月掌门暗搓搓咽下一口老血,稳住心神,强撑道:“阿霄的衣服是夜光的,可能云掌门看着新奇,就多看了两眼。”
“定是这样,哈哈哈哈哈。”城主又喝了一杯,问说:“沈仙君的伤,可有好转?”
月掌门叹了口气。沈在磷的伤势颇为蹊跷,有人强行拔出了他的记忆,还搅乱了他的识海,天知道他脑袋里到底乱成了什么样。不过以沈在磷的经历来说,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儿,月掌门不由提起:“你的道侣……”
城主闻言脸色微变,好一会才苦笑着说:“月掌门大可不必试探,老夫的确是放任他自寻死路。”
城主看着藤上的花朵缓缓道:“那是五年前的冬天,老夫在山中偶然搭救了一个少年。他当时倒在深沟中,身上的衣衫都划破了,手脚缩成一团,脸上有碗口大的疤痕。老夫跳到沟里,发现他还有气,便将他带回城中医治。他的情况一天天好转,脸上的上也开始变小,只是往事忘得一干二净,家在何处姓甚名谁全都说不上来,老夫瞧他可怜,便在府中给他找了点事做,让他攒点钱,等那日想走了或是记起往事也好有些盘缠。他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最会说甜言蜜语,几个管事的被他哄的晕头转向,我也……被他哄的晕头转向。我操劳了一辈子,年轻时心高气傲,觉得大丈夫不应为情所困,到老了孤家寡人,平日里还好,年节里未免有些凄凉,他总在我身边逗乐,我就想着,收他做义子也没什么不好。”
“有日酒宴过后,我把这想法给他说了,他非但没有高兴还哭得眼泪连连,再三追问之下,他才说不想和我做父子只想和我做道侣,自从我救他出来,他就认定我啦。”
“我吓了一跳,心想不成不成,我这把年岁,做他祖爷爷都多了,怎能结成道侣。于是我躲着他,想把他送走。那阵子他脸上的疤也好了,是个美丽的少年,很多年轻人都喜欢他求我留下他,我一想若是他能和其他年轻人配成一对,倒也挺好。可见到他和那些年轻人一起我这心里又不是滋味啦。”
“那晚他来到我面前,又哭又闹,出言相激,说我连看他一眼都不敢,是个懦夫。我心里有气,心想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懂什么,小时不懂事,还能不懂事一辈子吗?我被骂的急了,想训斥他一番,不料刚转过头去他就亲了上来……后来,我便与他合籍结成道侣,那几年真觉得老夫少妻又能如何,我心里有他他心里有我就够了。谁曾想,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早有预谋的。”
“那树妖喜杀水性杨花朝秦暮楚之人,这点,我早已发觉。若我早些告知沈在磷,他或许能先一步找到树妖老巢,制伏树妖也说不定。可若那样,我的‘道侣’便死不了了。我也有过要放他一马的时候,但只要一想到他在我俩的床上与不同的男人恋奸情热,我就觉得他还是死了好。月掌门,我知道你此刻肯定在心里骂我昏聩,你就当我是昏聩吧。你这一生受上天宠爱,小剑仙那风一样的性子都能被你抓住,无论想要什么都能手到擒来,所以你决计不会明白,当一个人用尽一切办法都得不到另一个人的心时,他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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