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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
不要怪我第一句就跟你讲再见
因为我真的是专程来同你道别的
——关淑怡《三千年前》
彭影回到新京之后,发现公司的负责人已经换了,但他的合约依旧有效,因为徐瑜君的解约风波,波及到范围之大程度之深令人乍舌。在片商和经纪公司叫苦连篇的时候,演员们倒是松了一口气,他们在短时间内,是不会再被欺骗和利用了,薪资相较于之前也有了很大的增长。
徐瑜君已经出了看守所,但是他找不到他。彭影试着打电话给徐瑜君,但徐瑜君不接电话,给徐瑜君发消息也不回。经纪人还是原来的那一个,他发觉彭影的状态越来越差,只好给他接了一些清口味的GV任务,他当然知道彭影和徐瑜君是朋友关系,如果彭影也跟徐瑜君一样闹出幺蛾子,按彭影比徐瑜君多一倍的粉丝影响力,整个公司就不用再开下去了。
彭影纹了身,拍摄的时候得用纹身遮盖膏遮掩住,之前彭影在小电影里的形象永远都是温柔形象,但不知何时,他的眼神越来越锐利,眼睛里毫无半分情动,2028年已过,现在已经是2029年的一月,他已经迈入三十岁大关,姿色也不如以前。彭影知道这一行是从来不缺年轻人的,他一个老叔叔,没有必要跟这些年轻小辈抢饭碗,到最后他已经有些倦怠,甚至有些敷衍了事。但在工作面前,他还是强打起精神,发扬他的劳模形象。
工作完之后,他打了一通电话给徐瑜君,徐瑜君没接,他语音留了言,“有空吗?什么时候……我们谈谈吧?”
谈谈……他想,徐瑜君现在愿意同他谈吗?曾经徐瑜君主动说想跟他谈,他说没有必要,后来徐瑜君进了看守所,他想见见徐瑜君,可徐瑜君坚决不肯见他;他心里涌起一阵悲哀。按这个样子来看,徐瑜君见他的几率也不大。他把手机收回去,领到了薪资,去酒吧里去喝酒。
喝到深夜十一点半他才回家,彭影很明显是喝醉了,走路深一脚浅一脚,打出租车回的家。他坐电梯上来,楼道里没有灯。往近走到自己家门前时,发现家门口有个小小的红点,是有人靠在他家门口抽烟。听见脚步声,对方很快反应过来,轻轻跺了跺脚,声控灯应声而亮,顺着灯光,彭影看见站在他家门口的人竟然是徐瑜君。
徐瑜君变了,头发已经染回了黑色,而且剪得短短的,只留下根部的根茬儿。他换了一种打扮方式,穿的衣服也朴素了很多,彭影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都快认不出他了,是徐瑜君先对他笑的,他对他笑着,走到他面前,问他,“又喝酒了?”
“啊?啊……”
喝醉了的彭影傻愣愣地点了点头,徐瑜君没说什么,还是原来的表情,“你说你想找我谈谈,我来找你。”
听见徐瑜君这句话,原本已经醉了的彭影很快地又恢复了半点理智。他摸出钥匙打开了家门,朝着徐瑜君有些歉意地笑了笑,“你进来吧,坐一会儿。”
徐瑜君换了鞋子进了家门,彭影给他倒水。在接触中,已经喝醉了的彭影都能感觉到两个人之间气氛的不对,徐瑜君的态度很淡,和之前简直是判若两人。他把水杯放到徐瑜君面前,在徐瑜君身侧坐下,徐瑜君轻声说了句谢谢,非常疏离,彭影看着他,也没开口,很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彭影率先打破了沉默,“对不起,之前家里出了点事情,我本来想要来接你出看守所的,但是……”
“没关系,我理解,你有你的难处。”徐瑜君微笑着看着他,“况且,我们之间各不相欠,你没什么需要为我做的。”
“你……”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和徐瑜君太不一样了,明明是同样的一张脸,可是气质却毫无共通感。
彭影叹了口气,“你出事没多久,我就回家了,我妈脑溢血,我回去照顾她,在重症监护室住了快一个月,人没救回来,去世了。”
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徐瑜君捕捉到了,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对不起,听见令堂的丧讯,我很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活人还要接着过日子,打起精神来吧。”
彭影深深地看着他,打量着他,末了,他垂下头,有些颓丧地朝着徐瑜君递出烟盒,“抽根烟吗?”
“不抽,我戒了。”
彭影的手又颓然地缩回,有些无可适从地垂在身体两侧。两个人并没有面对面地坐在一起,徐瑜君没有看他,脸上的表情也淡淡的,彭影看着他,突然觉得他好陌生,只不过隔了一个月,两个人就好像已经隔了一个光年,外形变了,性格也好陌生。
“怎么突然就戒了?”
“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得尽快地摆脱吧。毕竟,对我无益,长痛不如短痛。”
徐瑜君话里有话,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彭影挪了挪身体,靠近了些,他的双手交缠着,显得有些紧张,“你……最近怎么样?”
“嗯?”
“好久没联系了,本来我准备在你从看守所出来的时候来接你的,可是家里出事了,这么久时间,一直没能见见你……我很想找你聊聊……
', ' ')('你……最近怎么样?”
“突然想找我聊聊?其实我觉得没什么好聊的,真实情况就是这样嘛,你都知道。很多事情我也不愿意再提。”徐瑜君埋着头,没有看他,“彭影,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要说的?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徐瑜君!”
借着酒劲,彭影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他,徐瑜君偏着头,脸上的表情非常地淡,他握着彭影的手臂,想让他别抱得这么紧。彭影哭了,酡红的醉颜脸颊发烫,徐瑜君感觉到湿意,他没有安慰他,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疏离得仿佛像一个陌生人。
“我终于可以不用再继续这种生活,”徐瑜君勾起了嘴唇,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我已经解了约,可以重新开始……我的反抗还是有效的,警察也调查了,虽然他们内部有牵连,但取得的结果我还是非常满意的。我在离开看守所后申请了公安局的人身保护,直到我离开新京。”
“对不起……”彭影揪着他的衣服,声音发抖,“对不起……”
“彭影,我明天会离开新京。”
又是好久好久的沉默,徐瑜君最后还是开口对他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彭影抬起了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他盯着徐瑜君的脸,嘴唇发着颤,“你……说什么?”
“我明天离开新京,行李已经收拾好了。”
“你……要去哪里?”
徐瑜君仰起了头,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去哪里也不重要了,只要能够离开新京。”
“连我也不能告诉了吗?”
“说真的,彭影,我现在只想尽快重新开始,忘了过去。”
忘了……过去?
捏着徐瑜君衣角的双手猝然缩紧,徐瑜君说他要重新开始,忘了过去,那么,忘掉的过去里,是否存有他的名字?
“徐瑜君……”
他有好多话想要对徐瑜君说,却如鲠在喉,他憋得难受,明明就站在对方的面前,又仿佛距离好几十亿光年,他们的心已经远了,远了,再也无法紧紧地挨在一起,再热烈的拥抱也无法修复他们之间的隔阂。
“彭影。”徐瑜君冷静地开口,“我觉得,我们不适合做朋友。”
彭影看着他的脸,那张表情淡漠的脸,毫无表情,毫无情绪,只是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他看了他好久,眼睛发酸,红着一双眼睛,很不甘心,“为什么?”
“不适合做朋友,就是不适合做朋友。强求不来的,就好像之前,我也无法强求你,让你接纳我,只同我一个人做好朋友。在看守所里,我想了很多,也已经想清楚了,我觉得我一开始就做错了,并不应该一开始就去强人所难,有些人是不适合做朋友的。”
“没有!徐瑜君!你没有强人所难!你没有做错!”他疯狂了,抓住徐瑜君的衣袖哀求,“是我错了!徐瑜君!对不起!求你……”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去,但两人心中都清楚那半句话是什么。
“对于我来说,我和你的友情就是我的一切,有时候我好哄得连我自己都觉得贱,让我觉得我只是你随便施舍的叫花子,像施舍叫花子一样施舍我毫不真心的友情。你完全就不需要我,你没有把我摆放在和你平等的位置,一开始就是我在低处仰望高高在上的你,但友情不是施舍,彭影,这种友情,我不需要。”
“你还是在怪我……”彭影哑着嗓子,抓着他的手低声地哀求他,“之前……我的确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会改掉的,求你……徐瑜君……求你不要走……”
“对不起,彭影。”他低垂着眼睛,挣脱了彭影的手,“我只能听从我心中的感受。我觉得我们的友谊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这是我第一次跟你讲再见,也是最后一次,你不要怪我,因为我真的是专程来同你道别的。”
“徐瑜君……”
“没有用了,彭影。”他看见徐瑜君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没有用了,我们已经走到所有路的尽头了。你不要觉得有任何亏欠我的地方,这是我自己自找的。”
四目触及间,他看见彭影的情绪正以迅猛的速度而崩塌。他崩溃了,流着泪像只无头苍蝇在家里乱走,徐瑜君无言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激动地摔东西,书,桌子、椅子,厨房里的碗,全都被摔了一地。满屋子里都是破碎的声音,彭影哭得很伤心,甚至想要去厨房里拿刀,徐瑜君从背后抱住他,紧紧地抱住他。
“放开我!你放开我!”他尖叫着,“全都没了!全都没有了!为什么都要离开我!为什么!”
徐瑜君其实不喜欢告别的时间太长,他无言地抱着他,抱得很紧,彭影在他的怀里挣扎,哭着叫骂,他哭了很久很久,徐瑜君一直抱着他,最后他放弃了抵抗,任由自己无力地靠在徐瑜君的怀里痛哭。他觉得自己的心也空掉了,其实他有预感,可是没想到如此的迅速,在他毫无准备之下再次给了他一次重击。他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他想,就这样吧,就这样吧,眼泪恣意地在脸上流淌。他现在才发觉自己是如此地可笑,他一直以来从不服输,想要凭借着自己的
', ' ')('努力让早已偏离轨道的生活重新走上正轨,可是他错了,他不知道大厦将倾,自己只是蚍蜉撼树,一人之力,难以挽回如同多米诺骨牌般倾倒的现实,他放弃了。
“彭影……”
“你别走……徐瑜君……求你……你别走……”
他的眼中又流出眼泪,即使他知道这种哀求无用,他紧紧地攥着徐瑜君的手,不愿意放开,仿佛一放开,对方就会像飘落在他手心中的雪花一般消失不见。他放下所有的尊严,麻贤希死了,妈妈死了,徐瑜君是他唯一的朋友了,可这个唯一的朋友也即将离他而去。他的心奄奄一息,却又不甘心此等的事实,还是不愿意放弃最后的希望。
徐瑜君沉默了,很久很久的沉默后,他被徐瑜君带着去了卧室,徐瑜君温柔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和之前一样的温柔,仿佛那些变故和伤害都从未存在过。
“睡吧,睡吧……睡着了就不会想这么多了。”
温柔的语调,淌了蜜一样的甜,在温柔低哑的嗓音下,徐瑜君蒙住了他的眼睛,黑暗和酒精带来的疲倦,让他渐渐地有了困意。
“睡吧……”在最后,他听见徐瑜君的声音,“睡着了就不会看见我离开了……”
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有一个冰冷的吻落在了他的额头上,这个吻很轻,仿若蝴蝶的轻轻触碰,稍纵即逝。他浑然不知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徐瑜君已经不见了,原本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家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他原以为昨天那只是一场梦,可是在桌上他看见了一张被掰断成两截的电话卡,还有徐瑜君亲手写的一张便条,上面只写了两个字——再见。
一切都不是做梦,真实就是无法醒来。他什么都没有了……朋友,家人,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他一个人了,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了,他再次被甩在了黑暗里,无人能够救赎他了。
还有那个吻,最后的那个吻。
他爆发出声嘶力竭的哀鸣,那就毁了吧!那就毁了吧!什么都别剩下了!所有!朋友!亲人!反正他已经众叛亲离!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好失去的了!他冲进厨房里,举起一把水果刀,将刀尖狠狠地刺进了他的手掌里。在剧痛袭来的瞬间,他感觉自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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