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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被人理解已经成为我唯一的自豪。所以,我也不会产生要让自己被理解的、表现的冲动。我觉得命运没有赋予我任何能醒人耳目的东西。于是我的孤独愈发膨胀,简直就像一头猪。
——三岛由纪夫《金阁寺》
彭影每天都处于昏睡的状态,他不喜欢这样,他不喜欢这样的生活状态,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觉得自己蓬头垢面,实在是难看,镜子里的脸陌生无比,他审视着自己的脸,一个28岁的男人的脸,烟酒不拒,整个人憔悴不堪,黑眼圈浓重,再怎么睡都没有用。
不能够再这样下去。身体越来越差,彭影有一分钟产生过戒烟的想法,后来他觉得他不能够把自己这个仅剩的爱好剥夺了,这个念头又很快地被打消。他觉得自己该多出门,多和其他人打交道,他想起了徐瑜君。
徐瑜君此时正拍完一部片,拿到片酬以后就接到了彭影的电话。彭影晚上想约他出来喝酒,他也觉得自己是时候去好好放松一下,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两个人碰头之后进了酒吧,彭影这一次话显得有点多,似乎对徐瑜君少了很多提防和冷淡,徐瑜君很惊喜,两个人喝了很多的酒。他被彭影拉着,彭影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喝到喝不下了还在喝,吐得一塌糊涂。彭影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都是胃液和酒,抱着树吐个不停。徐瑜君看见他吐得时候甚至还吐出了血,脸色白得厉害,手也冰凉,吓得马上带他去医院。检查之后发现是中度酒精中毒,外带轻微的胃出血,徐瑜君去给他缴费,住院医治,他昏睡之际,徐瑜君一直在医院里陪着他。
徐瑜君被医生喊出去,详细地了解了彭影的病情,并且还被抓着说了一大通之后需要注意的地方。医院食堂里的东西不好吃,他吃了一口就吐了,在外面解决了早饭之后还给彭影买了藕粉粥。回到病房的时候彭影已经醒了,看着天花板发呆,徐瑜君站在病房门口健气地朝他打招呼,向他扬了扬手里的粥。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所以就买了店里卖的最好的那一种。医院里的东西实在是太难吃了,我就不折磨你的胃了,这个粥希望你喜欢。”
“谢谢。”
他朝着徐瑜君笑了笑,接过粥,又扭头看了看离病床不远的物品柜上用一次性塑料杯装的白开水,“我醒了没多久护工来打扫卫生,我拜托护工给我打了一壶开水,给你倒了一杯,可惜水都凉了……”
“没事没事。”徐瑜君拿起来一饮而尽,“人还在。”
彭影愣了一下,手背捂着眼睛笑了,徐瑜君也笑了。彭影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你要不要上来躺会儿?”
“等会儿再上来,先把粥喝了再说?”
彭影想要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粥,但徐瑜君阻止了他,原因是彭影现在还正在挂水,手不方便。彭影只能张着嘴让他拿勺子喂,有时候明明粥到嘴边了,徐瑜君故意又把勺子塞到自己的嘴里,砸吧砸吧吃得挺有味,“啧,真好吃啊。”
“你麻痹的,狗日的,到底是给我买的还是给你自己买的!打发叫花子呢!”
彭影白了他一眼,却丝毫阻止不了徐瑜君时不时偷吃几勺的行为。一份粥喂了很久才喂完,彭影往旁边挪了点,徐瑜君脱掉鞋刺溜爬上床,直往他身上钻。彭影嫌弃地推了他好几下,还是没防住对方把那颗染成了亚麻色的大脑袋往他身上一搭,跟狗似的。
但麻贤希的影子却也慢慢地浮现出脑海,两个影子,麻贤希的,徐瑜君的,在他的头脑中反复地出现,幽灵一般难以消散。他们变换着,变换着,在他的脑中冲撞着,他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泥沼之中,回忆让他窒息。他从徐瑜君的身上找麻贤希的影子,只因为他像麻贤希一样在他生病的时候细心照料,他感到一种渣男般的懊恼,他知道这对于徐瑜君来说并不公平,可如果他不把徐瑜君想象成麻贤希,他是无法和徐瑜君做朋友的。他无法做到对朋友的关心,无法做到对朋友的细致和陪伴,他无法像徐瑜君对他那样对待他,或许把徐瑜君看成麻贤希,才能够达到徐瑜君对他的期望。
那么他现在愿意做一个渣男。
彭影想要抽烟,医院里禁止吸烟,他很烦躁。冰凉的药液慢慢地流进血管里,想要抽烟却只能嚼徐瑜君给他的口香糖。口香糖吹不起泡泡,彭影机械地咀嚼着,直到口香糖嚼到没味道了还嚼了很久才想起来要吐掉。他盯着悬挂在头顶的点滴瓶,看着药液一滴一滴地掉下来。他默默地数着每一瓶药要滴下来多少滴药水,徐瑜君抱着他,显得挺高兴,他倒是很享受这样和彭影相处。
比起麻贤希,徐瑜君倒有点没心没肺吊儿郎当的样子,彭影迷迷糊糊睡着了,浅睡中感觉到徐瑜君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他的身边,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徐瑜君坐在他的床边吃打包好的盖浇饭,而床头柜上摆着给他的午饭。又是流食,不过是比较可口的燕麦牛奶粥,彭影觉得他不想要再吃流食了,他想要吃好吃的东西,大嚼特嚼,最好再来上几杯好酒,抽几根烟。可惜事与愿违,他只能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喝着寡淡无味的流食。
', ' ')('他想,身体上的痛苦都比不上胃得不到满足的痛苦了,他只想马上离开医院,离开那个充满了消毒水气味的地方。如果他继续留在那里,他的生命力也在渐渐地流失,每个人都得珍视眼前的生活,这句话是对的,不珍视就会后悔,进医院这个结果算是好的。现在,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痛苦和贫穷都和他紧紧相连,条件十分艰苦,但生活再艰难,他也不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他有希望,他正努力地要将自己的生活拉上正轨,他也有这个决心。
彭影在医院里住了三天,徐瑜君除了买饭之外都守在他的身边。他们睡在一张床上,毫无芥蒂,看得出来徐瑜君很享受,彭影脑子里一片空白,感觉不到任何。对徐瑜君来说,彭影的态度转变得很快,他平时自由自在惯了,脑子也是一根筋,看不出来彭影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彭影这样做毫无愧疚之心,几乎想到就这样做了,极不负责任的做法,但至少他能够得到些许的慰藉。
他想就这样消沉下去,可又无法做到彻底的消沉。他还抱有希望,可是又很绝望。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状态很差,他想,这样的矛盾太痛苦了,去死吧。但他做不到像麻贤希那样一了百了,他知道一切不是永远,他想他还是得回到自己的生活里,他知道他的痛苦还会一直延续,宁愿闭上眼睛,期待下一次的痛苦贯穿他早已经千疮百孔的心。
他一个人待在家里休假,有时候徐瑜君会找他来玩,短时间内还是不敢找他去喝酒,彭影一个人在家里待着,有时候和自己妈妈聊几句,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吃饭敷衍了事。服药,治疗自己的妇科病,他觉得他有一点累,所以他睡了一下午,起来之后坐在沙发上发呆,直到晚上十点。清醒过后,他觉得他不能停下来,他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可是他太需要发泄了,他得写点东西,随便写点什么都行,所以他去申请了一个blog,私人使用,除了登陆者之外没有任何人会看见里面的内容。他开始写了。
2028年3月17号
我在这里很苦,比以前还要苦很多。我住得不好吃得不好,我总把自己搞得乱七八糟。
微博上又有傻逼在发微博喷我,没办法,总有一群黑粉针对我。我只能很小心地活着,我改变不了任何人。
还有十分钟我会放下手机睡觉,8个小时之后我会用跑的扑在麻贤希的骨灰上哭一场,然后冲到浴室里对着浴室里的镜子大吼一句我操你妈。也别和我说什么理想,说什么未来,我的未来没有了,我的理想仅限于活着,我的朋友你想做什么。
我麻木了很多,习惯了过马路,习惯了一个人很小心地过,我习惯了人前一套人后一套,面带微笑,我习惯了在哭之前把被子拉好灯关好,我就是个废物,没办法。
我不想勉强自己,我不是最真实的我,但我很努力地想要恢复成最曾经的我。
这段话我改了四遍。
他面无表情地在手机上打完了这些字,删删改改,点击发送键后,他把手机一扔,疲惫地躺在了床上。他无限地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肉体,肮脏的肉体!灵魂离开了躯壳细细地打量着肉体,他心生厌恶,走开吧!走开!这肮脏的肉体!若是可以,他真想要把自己的肉体踢到千里之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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