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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的很多天,沈川都没有见过游弋。
白天,沈川的思绪和注意力基本被工作占据,分出来一点,会留意骆飞扬今天有没有来上班,在远处看看他,然后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现在挂着个游弋,见到骆飞扬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对,不如结束后干干净净地去追求他。
而夜晚,沈川有时会在半夜醒来,总觉得床前趴着个酒意朦胧的影子,睁开眼打开灯,明晃晃的卧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米白色的薄被软软蓬着,连皱褶都没有多少,并没有个谁压在上面,来往他身上扑,也没有谁用一双亮得放光的眼睛冲他眨,说,沈川,你怎么还不喜欢我,非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喏,鲜红的,会爱人。
捧过来给他,瓷白的手指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鲜血,沈川和游弋说话时,视线总会落到他的手上,因为游弋总喜欢把玩玻璃酒具,动作灵活好看,食指挑着细长吧勺来回荡,撞到碎冰,叮叮当当,磕到杯沿,叮叮当当——
叮叮当当……
滴滴答答……
滴、答——
沈川睁开眼睛。
天已经亮了,卫生间的门没关好,他下床,走进去,摁紧开关,高悬的蓬蓬头停止了滴水。
烦人的滴答声终止。
沈川凝视着地板上的一滩水,无端想起那天游弋在浴室里发酒疯,被他拿着花洒狠浇一通,后来两人闹开了,折腾得浴室到处都是水,瓶瓶罐罐倒了一堆,一片狼藉。
第二天早上却全部恢复如常,客厅的餐桌上甚至摆好了一份早餐。
牛奶麦片粥,鸡蛋火腿三明治,边上还切了一小盘橙子,去了皮,盘沿上放了一把精致的小叉子。
冰箱里为数不多的食材拼拼凑凑一份早餐也着实不容易,沈川那天却只扫了一眼,径直出了门。
沈川睡觉向来不算沉,至少不如骆飞扬,睡着了连半夜被人扛走卖了都不知道。
他想起那天早上的景象,想起那股橙子的清香气味,突然想要探究一下,游弋那天整理好浴室,做了早饭,是怎么没发出一点儿声响的。
如果几分钟内做好这一切,绝不会毫无动静。
……可如果是几个小时呢。
酒意未散的游弋,坐在床边茫茫然的,趿拉着麻布拖鞋,从床边开始,一点点擦干沿路的大片水渍,收拾好浴室,进了客厅,视野所及的冰箱,打开,做饭。
极度的不知所措,脑子里一片空白,手边上的事,几乎是下意识去做,只是动作慢得不能再慢了,还可能是扶起一个瓶子,坐在地板上发十分钟的呆,再站起来,把瓶子放到架子上,再发半小时呆。
……
沈川头疼起来。
游弋这个人,第一次见面就约他上床,说这个人是到处沾花惹草的狂蜂浪蝶,这不算错,可他眼睁睁看着他阴沟里翻船,一颗心摔在骆飞扬身上怎么都爬不起来。看他平时巧舌如簧,轻浮放浪,怎么都不像是个着家的贴心人,却会妥帖地做一顿清淡早饭,三明治切得利落,驾轻就熟的样子。
越想越乱,越乱越想理清,沈川的心怦怦直跳,他习惯了商场谈判桌上对手的变幻莫测,尔虞我诈,人是复杂的动物,他不会把谁当傻子。
可他从来没有跟别人深度的感情接触,他不知道一个人在感情生活里还可以是这个样子,反差太大,他不知道到底该看游弋的哪一面,可他清楚,自己厌恶哪一面,就极有可能会爱上完全相反的一面。
况且骆飞扬在前,他再遇到的所有人,都会不由自主跟心上人去比较,游弋在后,更衬得无一处是好,万万入不了他沈川的眼。
可如果游弋在前呢?
再换个时机,换个角度。
沈川不愿再想了,纠结前事无用,缘分天定,人做主,他要把游弋抓到跟前来,仔仔细细弄个清楚。
然而还没等他把公司的事情处理完去抓人,游弋的电话就来了。
沈川接通,对面的人笑道:“哇,今天怎么接我电话这么快?沈川你爱上我啦?”
与以前无半点不同的调笑话语,沈川的心却重重一跳,会议室里,他压着嗓子:“有话快说。”
游弋其实没什么话说,乱七八糟扯了一通,最后一句,让他下午早点回家吃饭。
沈川说了声好,利索地挂了电话。
游弋这些天什么都没干。
他那天一夜未眠,酒差不多醒了的时候,才发现已经顺手给沈川做完了早饭——他差点反手把早饭全刨进垃圾桶里。
烦。
游弋拿了外套回自己家,躺了大半天,去酒吧,酒吧里炫目的灯光和酒精香气让他觉得安心,于是他跟老板主动要求加班,排满,越满越好。
翟玉看了看他,直接放了他半个月的假,让他滚回家睡觉去。
手机可以关机,脑子却关不了机,游弋躺家里也只能猛睡觉,梦里那两个人也不放过他,觉也睡不好,大半个月下来脸色糟糕得要命,也不打理
', ' ')(',胡子拉碴的,出门买东西的时候还碰上一熟人。
是他众多前男友中的一个,也是被他踹了的众多可怜人的一位。
对方根本没把他认出来,挽着男朋友的胳膊,叽叽喳喳地聊着什么话题,很开心的样子。
擦肩而过,游弋回头看了看那人的背影。
他还记得那个男孩当初求他不要分手,哭得泪眼婆娑,煞是爱人。但他那时候已经不喜欢了,于是无感,甚至很烦。
现在看来,难过是真的,悲伤也是真的,但都会过去,三条腿的男人遍地跑,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没有谁离开谁就过不下去的。
像天灵盖上突然滴了滴凉水,冰凌凌的,游弋从一片混沌里陡然想起,他和沈川约定的一个月,都快要过完了。
——他还什么都没做呢。
游弋回到家里,对着镜子打理自己,心中刻意把骆飞扬藏起来,把自己的状态切换到认识骆飞扬以前,那段追着沈川不放的日子里。
如果没有骆飞扬,游弋想着。
我就当从没认识过他。
沈川准时准点下班,还没打开门,门就呼啦一下从里打开了。
屋子里的人猛扑到他身上:“我听见你脚步声啦!”
沈川被扑得一个倒退,手放在游弋腰上,把他从身上扯下来。
游弋没有一点不自然,拽着他进门,邀请他看那花花绿绿的一大桌子菜,又带着他去洗手。沈川全程凭他摆弄着,观察游弋的神情,觉得又看不懂他了。
他要做什么?
游弋脸上一派镇定,心里慌得要死,他一看见沈川就想起骆飞扬的脸,之前做的心理建设轰隆隆倒个稀碎,忍住拔腿而逃的冲动,按下沈川,两人开始吃饭。
——完全没有发现沈川对他的态度有所转变。
“吃这个,这个好吃……”游弋给沈川夹了块红烧排骨,“本来说给你做土豆炖牛肉,突然想起来我那还有一大块排骨,你要是想吃牛肉我改天再做,羊肉也行,羊——”
游弋眼睁睁看着对面沈川的脸变成了骆飞扬的,骆飞扬猛一拍桌子:“羊!羊!羊!吃什么羊肉!羊那么可爱你舍得吃羊羊!”
“我舍得啊。”
“你再说!”
“舍得!”
“再说!”
“……”
游弋摇摇头,醒神,脸上重新浮出灿烂笑意,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饭,口齿不清地跟沈川扯闲篇:“你今天下班好早啊,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你就回来了,这两天不加班啊?公司最近效益不错吗?对了,我新买了瓶洗发水还挺好用的,你要不要试——”
这天聊得,着实是惨不忍睹。
“你想说什么?”沈川放下筷子。
“我想说你多吃点菜!”游弋有点抱怨地看了他一眼,自己吃了好几筷子菜,又给沈川夹,一边夹菜一边道:“今天这顿可是我厨艺超常发挥啊,要是搁飞扬早就开始舔盘子了,也就是你,你——”
“你——”
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游弋所有的聊天技巧都用得稀烂,全都是因为话里控制不住地蹦出关于骆飞扬的字句。
心里说,不要想他,不要想他,于是就不停地想他。
破罐子破摔了,游弋坦然道:“我想说,你为什么那么喜欢他呀?”
沈川吃一口菜,看了看游弋。
“不为什么。”
“那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他吗?——哦不是,我为什么爱上他了,你想知道吗?”
沈川低头,又夹了另一盘菜吃,并不搭理他。
游弋托着头,看落地窗外面的灯火万家,自顾自道:“因为你啊。”
“因为你爱他,所以我就特别想知道,他哪些地方值得你爱了,然后我就去找了找,后来找到了,我就爱上他了。”
“就这么简单。”游弋冲他笑,“最近我又想起来特别多的事情……”
“我和他在一起之前做了很久的朋友,那段时间我都怀疑自己了,我能不能把他掰弯啊,太难了吧。”
“有次,我忘了是哪天了,我心情特别差劲,正好接到他电话,约我出来打桌球,说在一个十字路口见,我问他路口哪边,他说他也闹不清楚,反正他会站一个特别显眼的地方,我去了一眼就能看见他,哈哈哈哈哈,真是特别显眼。”
游弋笑得眼睛都眯缝了,拿手比划了个大小:“这么大个灯牌,大晚上的,就那一块最亮堂,灯牌上闪几个大字:成、人、用、品,他就站那几个红色大字下面,插个兜一脸憨厚正直,我一看见他差点没笑死,但是这个人好像完全无所谓,还跟我掰扯成人用品店跟24小时便利店也差不多,有什么可笑的……”
“我就恨当时光顾着笑了没拿手机拍下来。”游弋揉揉笑疼的脸,“留个纪念也行啊。”
“啧,饭菜都要凉了。”
游弋低头猛啃了几块排骨,刨了半盘菜到碗里,跟
', ' ')('米饭拌了拌,恶狼似的往嘴里填,吃完了,看对面的沈川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不动筷子,又催他:“快吃啊。”
沈川说:“你接着说。”
游弋乐了:“你一直都喊我闭嘴,怎么突然想听我说话了?真是稀奇。”顿了顿,他又叹了口气,脸上依旧有笑意:“也就是说起飞扬的事了,难怪。”
“其实也就是那些事,小情侣之间的那些……黏黏乎乎的。”游弋的神色慢慢淡下来,“也不过是那些事了,跟谁没有过呢,我从前也都是这样谈恋爱的。”
他夹起一口芹菜,嚼了嚼,咽下去:“都一样的,我并不是唯独、特别喜欢他。”
“所以也和以前一样,爱过了,分手,再下一个。”
“所以!跟你比起来,我肯定选你喽。”游弋抽了张纸巾,擦干净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坚定地说:“我更爱你。真的。”
“你确定?”沈川也抽了张纸巾,站起来。
“嗯!”
“饭好吃吗?”沈川问,探身擦干净游弋下巴颌上的一滴油,食指抚了抚他的脸颊。
“好吃啊!”游弋笑嘻嘻的,完全没注意到这是沈川第一次对他做出这样喜爱的动作。
“我做的饭怎么会不好吃,也就是你,皇上尝菜似的,每盘菜才动一筷子……不过没关系……”
游弋凑过去:“晚上我给你做宵夜——”
“好。”沈川说:“别再忘了,记得放盐。”
游弋僵住了,看向桌子。
沈川指了指桌上的菜:“七盘菜,全部没有盐。”
“容我问一句,你从前分了手,做菜也不爱放盐吗?”
食不知味,不过如此。
“我……我感冒了。”游弋别过头去,扯谎:“我感冒了,这两天胃口不好,拿不准咸淡……”他被沈川一针见血扎出了内伤,掏手机的手都抖了:“我百度给你看,真的……”
手机解锁,霎时是满屏聊天记录,对方是骆飞扬。
这是之前翻了聊天记录,没退出页面。
沈川就在一旁看着,瞥了游弋一眼,游弋手指慌乱划过屏幕,却误点了个标点,发送过去。
他急忙要撤回,再仔细一看,根本没发送成功。
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骆飞扬把他删了。
“为、为什么?”游弋愕然道。
沈川有一丝好笑:“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
“飞扬,他那个前女友……”游弋脸色发白:“现在都还好好地在他的微信里,飞扬说,分手了,要删……也是对方先删,男人,不过是分个手,删微信这种事,不要弄得好像老死不相往来一样,想通了,不过、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事,没有那么大的仇……”
“但是他把我删了……”
游弋自言自语道,抹了把脸,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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