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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夜里折腾了一宿,阿落才好不容易睡上了一个安稳觉。
虽然方法有些凶残粗暴,但是师淮的血液暂时缓解了阿落这几日来掏心挠肺的饥渴。
然而这并不能改变缺水的窘境。一行人在没有水的荒漠中行走了三天三夜,就在大家人困马乏,体力快要到达极限之际,吉儿忽然指着前方大声道:“你们看!是朔云!朔云到了!”
吉儿兴奋的声音给快要奄奄一息的众人带来了最后一丝希望。
远方,依稀可见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雪山脚下是一座巍峨雄壮的城池。
这并不是海市蜃楼的幻景,而是真真切切的朔云城。
从几百年前开始,这里便是鲜卑人的聚集地,后来鲜卑人中的第一大姓氏丘穆陵氏统合各部,建立了凉国。大齐国力强盛之时,凉国向大齐称臣,是附属于大齐的藩国。大齐势微之后,便失去了对塞北大漠的这片广袤之地的控制权。一时间,国境边塞战火不断,荒野上贼寇流窜,凉国与中原的商路也一度断绝。
“这就是朔云城吗?”阿落驾着马车,行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惊讶于这座遗世独立般屹立在荒漠之上的都市的繁华。
与城外荒芜的景色不一样,朔云城背靠雪山,山顶汩汩冒出的千年雪水顺流而下,汇入城中央一片新叶状的湖水之中,朔云城也因此得名新叶城。
阿落没有迟疑,直奔新叶湖而去。三天三夜滴水不进的四人一马此时都迫不及待地冲到湖边喝水,湖水冰凉却甘甜清澈,不但滋润了干渴的喉咙,也让长途跋涉的辛劳瞬间烟消云散。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阿落起身回头一看,只见一群手持兵刃,身着铠甲的凉国士兵不知从何处冒出,排成两列,一名身材高大,容姿俊雅的武将从士兵之中昂首阔步地走上前来。
“是追兵!?”
阿落一惊,条件反射地亮出惊鸿横在胸前,警惕地盯着眼前众人。
师淮把手搭在阿落肩上,淡然道:“不必紧张,静观其变。”
“哥——!”吉儿一见到为首的那名武将,顿时眼睛一亮,迎上去挽住他的胳膊开心地道,“哥,我好想你!”
“吉儿,你没事吧?”那名武将也欣慰地握住吉儿的手,上下端详起来。
“吉儿没事!我们之所以能平安无事,都是多亏了阿落和师淮两位恩公搭救。”说着,吉儿便拉着武将的手,走到阿落与师淮面前,将两人介绍给那名武将认识。
“在下慕容烨,是吉儿的兄长。多谢两位恩公搭救吾妹与公主殿下。”慕容烨对着两人抱拳行了一揖。
“公主?”阿落放下惊鸿,一头雾水,“你说谁是公主?”
“我。”阿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只见她从容不迫地缓步走上前来,“大凉国公主,丘穆陵曼殊就是我。”
“丘穆陵……曼殊?”阿落喃喃地道。
“丘穆陵是我的鲜卑姓,汉姓为穆。”曼殊眼波流转,轻声道,“你若是不习惯,也可以继续叫我阿曼。”
气氛正好,慕容烨却不解风情地插了一嘴:“末将翊卫车骑将军慕容烨,恭迎公主殿下回宫。”
曼殊脸色阴沉了几分,她没有搭理慕容烨,而是径直走到阿落面前,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事。
“阿落,把手伸出来。我有样东西要给你。”曼殊望着阿落的眼睛,无比认真地道。
阿落不明所以地伸出手去。
曼殊将一个翡翠扳指放在阿落掌心。
“这是?”阿落不解。
“这是我对你的感谢。”曼殊抿嘴一笑。
“值多少钱?”阿落问。
曼殊板起脸来:“这可是无价之宝,你可千万别拿去卖了。”
“哈?”阿落皱起眉头,“那还不如给我钱呢。”
曼殊与阿落相处多日,早已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此刻也并不介意,只道:“你想要金银财宝,那还不容易,改日我差人给你送去便是,你想要多少便给你多少。唯独这翡翠扳指,你一定要好好珍藏着,就当……就当这是我吧。”
说到最后,曼殊脸微微一红,也不等阿落回答,扭头就走。
“好了,回宫吧。”像是了却了重要的心事一样,曼殊对慕容烨道。
慕容烨对着曼殊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是,公主殿下。”
“难怪我说你们怎么看着不像姐妹呢。吉儿,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啊?”
在跟随吉儿前往下榻之所的路上,阿落忍不住抱怨起来。
“并非吉儿有意隐瞒,只是我和公主两个弱女子孤身在外,以姐妹相称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吉儿苦笑着回答。
师淮若有所思地道:“在凉国,除了实力最为强大的丘穆陵氏之外,慕容氏也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吉儿姑娘想必也是非富即贵吧?”
吉儿摇摇头:“吉儿只是公主身边一名普普通通的丫鬟。”
“丫鬟?”师淮微微皱眉,“
', ' ')('慕容氏子孙怎会在公主府中做丫鬟?”
吉儿眸中掠过一丝黯然之色:“此一时彼一时,慕容家的荣光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二位恩公,我们到了。”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了皇城脚下的一处深宅大院前。
“这就是我们要住的地方?”阿落一瞬间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他本以为吉儿会带他们去驿馆。
“这是公主的私宅。”吉儿道,“为了感谢二位相救之恩,公主决定将此宅赠予二位恩公。”
“送给我们!?”阿落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那她住哪儿?”
吉儿笑了:“少侠请放心,这里并非公主府,只是一座别院。两位恩公,这边请。”
谁知阿落还未答话,师淮便冷冷地开口道:“不必了。我们送公主回来,不过是做了个顺水人情,当不起如此重礼。”
说罢,师淮拉住阿落的手便要转身离开。
“师大侠等等!”吉儿上前一步,挡在师淮面前,“这是公主的一片好意,还请恩公不要推辞,二位若是对吉儿的安排有何不满,还请直说,吉儿一定竭尽所能……”
“吉儿姑娘误会了。”师淮打断了她,“我没有任何不满,我所求的不过是一间客房,能遮风挡雨足矣。”
吉儿连忙改口:“那吉儿为二位在城中最好的客栈安排一间上房,日后再送上厚礼作为补偿,二位意下如何?”
“住的地方我们自己会找。厚礼大可不必。”师淮断然拒绝。
吉儿的表情一僵,随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吉儿姑娘!?你这是做什么??”阿落被吉儿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若两位执意不肯接受吉儿的安排,公主定会怪罪吉儿怠慢了两位恩公。吉儿无法向公主交代,只能在这儿长跪不起,直到恩公答应吉儿的请求为止。”
吉儿这当街一跪,瞬间引来了过路人的纷纷侧目,不少人围上来看热闹,对着三人指指点点。成为众矢之的的感觉让阿落着实有些难堪,他拉住师淮的手小声道:“师淮,我看吉儿是来真的,要不你就答应了她吧。”
师淮:“……”
最终,师淮还是接受了吉儿的安排,和阿落一起住进了朔云城最好的客栈。吉儿忙前忙后地替他们打点好一切,又替他们预付了一个月的房钱,这才心安理得地离去。
如此这般折腾了一番,两人真正安顿下来之时,夜色已悄然降临,阿落累得一头栽倒在床上,身子陷在软绵绵的锦被之中,在宽敞的床上来回打滚。
“折腾了半个月,总算能睡上一次好觉了!”
师淮却心事重重地站在窗前,他似乎对于眼前的一切无动于衷。
“怎么了,师淮?”阿落问,“这么好的房间,你还是不满意吗?”
“不。”师淮不动声色,淡淡地开口,“我只是不习惯这种过分的好意。”
“这不算过分吧,毕竟咱们这一路上可是差点赔上了性命。”阿落呈大字型地躺在床上,感触良多地道,“不过我是真没想到,阿曼竟然是公主,看来偶尔做做好事还是不错的。”
师淮回过头来:“你真觉得这样不错?”
阿落没注意到师淮的神色,只是理所当然地点头:“难道不是吗?咱们都吃了这么久的苦了,也该享享福了啊。”
“是吗。”师淮脸色似乎更黑了,“那你待在这儿享福吧。我就不奉陪了。”
师淮说走就走,阿落连忙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来,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腰。
“喂!天都黑了,你要上哪儿去啊?”
“公主的好意,我受不起,也无意受领。”师淮冷冷地道。
“你在说什么啊?”阿落一头雾水地道,“救了公主的又不是我一个人,你怎么就受不起了?”
师淮:“你真以为公主做这些只是因为我们对她有救命之恩?”
阿落:“不然呢?”
师淮面对着阿落,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半晌后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见师淮始终愁眉不展,阿落忽然心念一动,在角落里捣鼓了一会儿,翻出师淮的那把漱玉琴,抱于膝上。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拂,清丽灵动的旋律便如泉水般叮叮当当跃然弦上。
过去,为了让阿落修身养性,师淮一直劝说他好好学琴,可惜阿落玩心太重,始终沉不下心去学琴。后来,阿落在竹西书院无所事事,每天跟着傅先生学习音律,才渐渐明白了师淮的苦心,原来抚琴真的可以怡情。
尤其是师淮不在身边的时候,闲来无事偶尔弹上几曲,就好像回到了师淮手把手地教自己学琴的日子,倒也不失为一个排遣寂寞的好办法。
虽说琴技相较过去已有很大进步,但阿落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很有自觉,所以他从未想过在师淮面前献丑,如今情急之下搬出漱玉琴,实在是因为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方法能讨师淮欢心,只有姑且一试。
一曲奏毕,阿落怀着期待和紧张的心情抬起
', ' ')('头来:“师淮,我弹得如何?”
谁知师淮却像是失了神一般,一副心绪恍惚的样子,脸上不知为何多了两行泪痕。
阿落不禁错愕:“不会吧?我弹得有这么难听?”
师淮终于回过神来,他背过身子,拭去脸上的泪痕:“没有,我只是……许久没听到你的琴声了。”
“这话应该是我来说才对。”阿落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将身子往旁边一挪,“好了,现在轮到你了。”
“我弹得不好……”师淮面有难色。
“谁说的,我就爱听你弹。”
说着,阿落不由分说地拉着师淮在自己身边坐下,自己则抱膝坐在一旁,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注视着师淮。
师淮实在拿他没办法,在漱玉琴前静坐了片刻,屏息凝神,指尖轻抬后又落下,铮地一声拨响琴弦。
与阿落那清亮灵动的琴音不同,师淮的琴声低沉而质朴,一如他的箫音那般意境悠远,饱经沧桑。听他的琴音,仿佛是在饮一杯盛满风霜的浊酒,入口苦涩,然而回味无穷。
阿落起初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师淮的琴音没有大起大落,有的只是浅唱低吟。说来也怪,这明明是阿落第一次听师淮弹起这首曲子,但不知为何,他却听出了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每一个音都在若有似无地撩拨着他内心深处的某一根弦。
不知不觉中,一种无法言说的哀愁浸透了他的五脏六腑,模糊了他的视线。
那时候的阿落还不知道,这首曲子的背后究竟有着怎样一段故事。他只知道,自己的思绪是在一个刺耳的断弦声中被猛然拉回来的。
师淮急促地喘息,额头全是汗水,面色苍白。
“师淮?你怎么了?”
阿落连忙伸出手去,用衣袖替师淮拭去额头的汗水。触碰到师淮肌肤的那一刹那,他才发现师淮的额头冰凉得有些吓人。
“师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阿落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不……”师淮这才回过神来,他抚摸着那根断成两截的琴弦,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我只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预感?”
师淮沉默了良久,最后艰难地开口道:“我想尽快离开这里。”
阿落睁大眼睛:“可我们今天才刚到朔云城……”
“如果阿曼公主要你留在她身边。”师淮打断了他,声音僵硬地道,“你是留下来,还是跟我走?”
“当然是跟你走。这还用问吗?”阿落不假思索地回答。
听到这句话,师淮的表情略微缓和了一些。
“哦,我知道了。”阿落眼珠子一转,盯着师淮道,“你是担心我贪图荣华富贵,留在公主身边替她卖命,从此以后与你分道扬镳吧?”
师淮自嘲地笑了笑:“我一没钱二没权势,你跟着我只能过苦日子。不管怎么看,都是留在公主身边更明智。”
“喂,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啊,我是那样没心没肺的人吗?”阿落不服气地反驳,“再说,跟着你,再苦再累我也乐意。”
师淮:“……人在江湖,很多事身不由己。”
阿落不以为然:“那是你们大人的借口,与我无关。我就是我,违心之事打死也不做,谁都强迫不了我。”
师淮眉梢微挑,心中似有触动,他不再说话,而是将那根断弦拈在指间,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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