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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2 / 2)

客人倒很有风度,大大方方说没关系,有个明朗的嗓音用不大的音量玩笑似的抱怨:“还不是你乱放电,被烫了也活该。”

我是真的被烫到了,心脏通通乱跳,顾不得擦手上的汤汁就站起来,拼命往那边望。

只是听著像而已,也只是那麽短短的一句。

而且这麽多年了,他的声音可能已经改变不少,或者刚才听到的只不过是我的幻觉……

可我还是忍不住挺直了背,伸长脖子努力想看清楚。那桌是两个人,说话的男人面朝著我的方向,但脸被挡住了,只看得见他的头发,当然不是我记忆里张扬的颜色,可我总觉得那是属於他的。

接著他站了起来。

这个动作带来的失望真是无法言喻,虽然原本就只是“也许”而已,并没抱太大的希望,但提到喉口的心脏一下子跌落回去,那种感觉还是不好受。

如果亦晨的腿现在可以站著,那该多好。

眼睛羡慕地从那人的腿往上移了移,又看了他一眼。这回他的脸全无遮挡,清楚地落在我视野里。

和记得的,的确不一样,眉眼没了以前哪种随时随地都要飞起的感觉,但还是英挺,嘴角也是准备微笑的弧度,可年少轻狂的神情已经被磨得几乎全然不见了。

我听到自己失态地绊倒椅子的声响,然後那个人也不经意地朝这边抬起眼睛。

“亦晨,”我说,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可笑,“亦晨。”

朝他跑过去的动作可能比声音更要可笑得多。但我根本顾不得,我只怕自己是在做梦,稍微慢一点,就醒了,他又要从我眼前消失不见。

“亦晨,亦晨。”我真是太狼狈了,除了反复叫这个名字,什麽别的音节也发不出来。被结实有力的胳膊紧紧抱住,也不懂得该怎麽反应,只是机械地反复摸他的脸,触感是真实的,跟梦里面不一样,有温度,他的声音也听得清清楚楚。

“哥哥!”

只要有这一声就够了,其他人的我模糊著听不见,秦朗在背後说些什麽,经理在耳边“扑”地一下打开香槟以後说了什麽,我都不清楚。

“哥哥……”

我只能用力再用力地抱住他,生怕再次把他弄丢,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因为萎缩而细瘦无力的胳膊。

等稍微冷静下来,不再死抓著他,糊里糊涂只顾说自己想说的,还颠颠倒倒口齿不清的时候,已经是坐在酒店房间里了,双手都在弟弟手心里,被他搂著的感觉真温暖。

他看起来很健康,脸色不错,也有精神,从头到脚都没什麽缺失,走路的样子平稳潇洒得不得了,腿的确是没问题──这个在半小时之内他和秦朗反复向我保证了有二十次。

这就好,知道他这样我就很高兴了,而且他也轻而易举向我证明了他的力气有多大──方才在餐厅里他居然把我举起来,兄弟俩一起丢脸。

亦晨还是以前的亦晨,虽然被磨平了棱角,沈稳很多,但仍然是我热情倔强又嚣张的弟弟。

只要看他在秦朗面前有多拽就知道了。

比如说,我猜支付酒店房钱的人应该是秦朗,弟弟却扬起下巴指挥他:“自己去再开一个房间,不要妨碍到我们。”

集风流倜傥和窝囊畏缩於一身的秦大少爷,只来得及说一句:“我也二十多年没见小辰了,大家叙旧不可以吗?”,在等到答案之前就被我弟弟的眼神杀伤杀败,乖乖举手投降,收拾好东西出门去。

太多年没有再和弟弟同床睡过,兄弟俩在柔软厚实的棉被下面紧贴著躺在一起,感觉有点不自在,但都乐不可支。

要把这麽漫长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全说完,一个晚上似乎远远不够,我也糊涂著不知道该从哪件开始说才好,脑子里一塞满就开始乱,只好闭上嘴光听他讲,他问,我才答,而且还要先思考很久才说得清楚。

最初的兴奋过去,弟弟也觉察出我的异样,捧住我的脸认真和我对视了一会儿:“哥哥,你出了什麽事吗?”

“啊,生病……”我含糊支吾著,“生了场病,有点久,所以变得笨了些……”

不知道为什麽会想维护陆风。

“你是看到广告才来这里的吗?”还是不太敢相信今天这样从天而降的好运。

“广告?什麽东西?”

“我有在报纸上登广告找你……”知道那些钱白花了,大失所望。

“真的?我从来都没看到过!写的是些什麽?”

“呃……”我写寻人启事的水平没有高明到哪里去,可能他没看到反而更好。

“我们也找过你,可居然半点消息都查不到,还以为你不在国内,或者藏起来了……哪知道就t城。秦朗那个饭桶,就只会吹嘘自己有多厉害,根本是个废柴……”

“啊,”我连忙阻止他继续无情荼毒自己无辜的情人,“他在这里又没什麽人脉,光t城就有多少人口,查漏了也是正常。”

“後来想到陆风,”提到那个名字,弟弟有些迟疑,“就来碰碰运气,打算让他……帮忙。”

“哦……”我不自觉咽了一下。

弟弟刻意放松声音:“谁叫他太有名了,白手起家成功创业的典范,那些雄心勃勃的年轻人都想效仿他……我们不打他主意都不行。”笑著顿了顿,“好歹也……认识一场,他不会不答应──我们是这麽打算的。”

“恩……”我模糊地应著,把脸靠在弟弟肩膀上。

“如果知道你会在他眼皮底下,我们早就来了。但是一直听说他……私生活风平很差,根本没有固定伴侣……淫乱得……很,料定你没跟他在一起,连在周围都不可能,就没想和他再见面……”弟弟轻声笑了笑,“你知道的,见面大家只会尴尬,毕竟以前……一点也不愉快。所以秦朗有心处处避著他,他也没留意到我们就是了。”

我没回应,他也不再说话,静静靠著,睡眠般的寂静。在我疑心他是不是已经熟睡的时候,他突然摸了一下我的头:“你们现在到底是……”

“哦……”我几个词在喉咙里反复滚了一圈,才七零八落拼凑起来,“分手了。那时候就分手了,你知道的。”

“然後呢?”

“然後……就这样,”我想了想,“我结婚了。”

弟弟半天没出声,看起来是副被口水呛到的表情,支吾了好几下才说:“是,是吗?”

“恩,”我老老实实地,“是个好女人……但後来离婚了,我配不上她。”

“哦……”不知为什麽他听起来象松了口气,“那样也好,你勉强不来的……”

“我有了个儿子。”

“……”亦晨保持著闭嘴前的嘴型定格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忙倒抽好几口凉气:“哥哥,你,你好厉害……”

“什麽,”明白他惊叹的内容,我有点恼羞成怒,“我是健全男人当然能生啊。”

“我知道你健全啦……”他敷衍著,若有所思,不知道想到什麽,心不在焉了一会儿,又问,“那陆风呢?”

“什麽?”我有点弄不懂他的逻辑,“刚刚才说过,早已经分手了啊。”

“那个我知道,但是……”亦晨犹豫著,声音有些尴尬:“其实,现在想起来,他也没做什麽……真的只推了我一把,後来那些,也不能说全是他的错。”

他抬起另一只手,手背搁在额头上:“当然,那时候是恨死他了……我们都急晕头,谁也没办法那麽清楚分明地想事情。”

“其实……是我有错在先,年纪小,容易冲动,要是不去挑衅他的话,就什麽事也不会有。而且,如果我不跟秦朗,妈不会气成那样,你和陆风也不会那麽为难。这些我後来慢慢才想明白。”

他苦笑一下:“要承认自己做错,还真是不容易呢……当年那时候,根本没有勇气相信我也该负责任,理所当然就把什麽都推到他头上。哥哥你也……压力很大吧,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欢他……可我们那麽恨他,你一定很难受……认真想想,我跟秦朗,真是自私,只顾著说恨他仇视他,却忘了考虑你的心情。”

“陆风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我刚知道的时候吓一跳。怎麽说……觉得很可惜……有点抱歉……如果那时候,我们全都理智一点,现在也许就不一样了,你也不会只剩一个人……”

“而且哥哥你太老好人了,我们跟他一有分歧,你就立刻站到我们这边来,”他回忆似的笑著,“其实陆风也……有点可怜呢。我虽然老是糟蹋秦朗,真有什麽事,就算是护短,我也会蛮不讲理护著他。哥哥你总是想著要让所有人都好,谁的心都不肯伤,其实怎麽可能呢。”

他转过头,手指伸过来擦掉我不知不觉淌出来的眼泪:“没有人能做到那麽伟大的,你真的没必要逞能……应该要再自私一点,不然怎麽幸福呢?哥哥你太傻了。”

是,我也知道,自己做错过。

你说的那些,我都明白,我用这漫长的二十年,也终於慢慢学到了。

可是已经太晚了。

什麽都过去了,什麽都损坏了。

伤痕远比他所知道的要大,要多,怎麽也消失不掉,虽然我那麽努力,想装得大方,想释然,想把过去变成安心的空白。

所以才潜意识让自己的记性,变得那麽差。总觉得,再差一点,就可以忘掉了。

可是,人总是这样的,能原谅,却没法忘记。

一切都回不去了。

要把歪曲的东西扭正,有多麽不容易。何况是人生。

这麽一大把年纪的老男人,不停流眼泪的样子可能有些滑稽,可我忍不住。

脸离得很近,弟弟抱紧我,用嘴唇替我弄干那些眼泪的动作很温柔,生平第一次来自亲弟弟的,安慰的亲吻。他是长大了,而我是老了。

“哥哥。”

我只是闭著眼睛。

“如果不介意……跟我们走好吗?既然你一个人……和我们在一起会好一点吧,我来照顾你……”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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