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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吗。”
“……”郁谨第一反应自然是肯定,“不然呢,唐……樱桃蛋糕就是樱桃蛋糕啊。”
郁谨的音量在看到黎静流光彩似乎愈加明亮的双眼时渐渐弱下来。
“小郁,放松下来,看着我的眼睛,慢慢回想。”
“故人久别重逢后,你的第一次心动是什么时候?”
当时再见到唐百灯,我一天之内就连着三次想亲他。郁谨郁闷地望着黎静流。第一次想亲他……“是我看他的时候,他正好也回头冲我笑。”
“好。”黎静流温声道,“再努力想一下,当时脑海里的画面。”
画面?当然是唐百灯的脸,两个酒窝半掩在阴影下,有一种异样的吸引力……
不,不对。郁谨悚然一惊。
他想起来了——是唐百灯站在讲台下,对坐在阶梯教室前排的自己笑。
当时影帝远没有八年后这样充满风情的艳丽,酒窝是青涩、甚至带了点甜美的。
郁谨继续凝视着视频对面的心理医生。曾经初见唐百灯时,明明只是一闪而过的画面,此刻活生生跃于眼前。
“好像,是的。”他喃喃道,“我看到很久之前,我和他一起上课……”
“小郁很棒。”黎静流鼓励道,不知是体贴地总结,抑或有意引导,“也就是第一次心动时,其实是对你心里那个……按你们的说法,应该是‘白月光’心动,对吗。”
“而并非现在这个男人。”
“……或许。”郁谨犹豫道。
他总觉得还是有一点别扭,但一切好像又都在黎医生的帮助下逐渐明朗起来。
“中间你们相处的细节我不太清楚,但听小郁的描述,最让你耿耿于怀的,是在一次很重要的节点,你选择和他走了,是吗。”
还选择和他……黎静流呼吸短暂地停了几瞬,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瞳孔中的光彻底沉了下来。
郁谨一直追随着他的视线逐渐涣散起来。
——开始进入半催眠状态了。
然而这一次,黎静流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满足私欲。他试图引出总是被郁谨忽略、一闪而过的、看似荒谬却真实的想法。
“是,是的。”郁谨一点点卸下防备,有问必答起来。
“你说怀表令人安心,从潜意识看,令你安心的应该是某个佩戴过怀表的人。”黎静流道,“他可能是眼前人,也可能……深呼吸,慢慢回想。”
“当他要带你走时,脑中出现的第一画面究竟是什么?”
“怀表……”郁谨一点点道,“是有个男人,戴着怀表。”
“他一直若即若离,好像根本看不上我,又想……”
“不,不是,他,他对我很好,救了我。我对不起他……”
黎静流沉默几秒:“然后呢?为什么看到纹身会心疼?”
“因为唐以前拒绝……不对。”郁谨的说法开始变得混乱,却似乎又隐隐自带一套独特的逻辑。
“会心疼,因为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他变成那个样……”视频前的青年捂住眼睛,虽然瞳孔仍然没有什么神采,明显依旧处于被催眠的状态,但眼角竟然开始泛红,“我怎么可能拒绝……他愿意看我,他对我有欲望想要肏我……我心里其实,很开心……不,不是,感激……”
听到“想要肏我”那句话,黎静流看似面色如常,手中的笔却“啪”一声被捏断了。
“好啦,小郁。”黎静流轻声哄道,“没事了,都过去了,不要再勉强自己了。”
“慢慢闭上眼,然后睁开。”
这一次他并没有选择抹去郁谨被催眠后的记忆,哪怕事后他想起来,会心生警惕。
毕竟……黎静流又瞥了眼旁边的屏幕,乍一看一片死寂。
“嗯。”郁谨听话照做。眼睫颤动了几下,带着些湿润的瞳孔重现展现。这一回他的神色明显清明了很多,也多了些疑惑,“黎医生,我刚才说的……”
“愿意和他走是因为他救过你;被抱时无法拒绝是因为伤害过他。”黎静流一点也没有卖关子,单刀直入,“小郁,你口中那个‘草莓蛋糕’,救过你吗?被你伤害过吗?”
沉默几秒,郁谨摇了摇头。
他快要预感到黎医生想要说什么了。
“好的。事实上,小郁,作为你的私人医生,为了对你的心里状态有一个更准确的评估,我看过你几乎所有的电影和电视剧。”黎静流一本正经地鬼扯,“同时,我也为很多演员提供过心理咨询。”这倒是真话。
“演员最常遇到的问题除了被众人的议论和外界眼光,以及自身规划或私人情感困扰外,一个负责敬业的演员,几乎一定会出现的问题,就是——”
“……”
郁谨沉默地看着黎静流。
“——入戏过深。”黎静流缓缓道。
“或许无需我再废话了。”医生没有放过视频前青年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小
', ' ')('郁,显然你不是那种为了一点点感情就要死要活的所谓‘恋爱脑’,正如你自己所言,年少时短暂的相处,多年后再见,应该不会再有波澜。”
“之前的心动还可以解释是过去情景再现时,一时的情难自抑。后面甚至影响到了你至关重要的选择。你自己不也有所怀疑吗。”
“所以,小郁。”
“你看他的时候,看的究竟是他。”
“还是曾经戏里那个让你放不下的人?”
“哗啦——”
外面起风了,摇摆的黑色树影布满玻璃窗。
“我……”郁谨一时觉得难以置信,可刚才自己回忆中的场景又是如此清晰,“黎医生,您的意思是,我喜欢他,是因为我一直没走出那部电影,我一直把他当成戏里爱慕的那个人,所以才会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心软?”
“这真的可能吗?一年两年走不出来很正常,但已经六七年了,我怎么会一直困在一部电影里?我这几年拍戏照拍,也没有很想过他……”
“因为你记忆有缺。”黎静流平静地打断了他,“虽然可能为了保护什么人,你不方便说。但是,小郁,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当时拍完那电影,你应该出现了很明显的入戏太深的症状,而周围人并没有发现。”
“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是,有人在你还没有从戏里完全走出来的时候,直接抹去或扭曲了所有相关的记忆。连记忆都没了,自然衍生出来的种种‘后遗症’也不存在了。”
郁谨愣住了。
他拍完戏后没多久就遇到了陈浮……
“可是,打个比方,给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消除掉车祸或溺水的记忆,心理障碍就不复存在了吗。”黎静流轻声道,“他们看到汽车与池塘还是会恐惧,尽管他们都无法理解这恐惧从何而来。”
“就像你第一次看到那个人一样,心动却不知道缘由。”
郁谨嘴唇开始无法自控的哆嗦,耳朵连黎静流的一个字也不肯放过。
“那进一步估计,在你做出跟那个男人走的选择之前,一定发生过什么至关重要的事吧。”
“是突然想起来被消去的记忆,被忘记的戏和还没走出的情感?”
“记忆塑造我们的人格,其实一切经历都无法彻底抹去,我们只是将一部分沉入海底。”
“现在被强行摁下去的回忆猝然浮出水面,好好生活着的人突然想起了那一场惨烈的车祸与几近窒息的湖水,还能和从前一样吗。”
“恐怕是看一眼汽车都要晕过去,就像你……看一眼那个人,都难以自拔吧。”
“可是,可是……”郁谨眼前一阵阵发晕,强行用手肘撑住了桌面,扶着额头,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反驳什么。
他眼前好像有一幅幅极为熟悉的画面一闪而过,是车站,自己满怀憧憬的示爱,再一次冷漠的拒绝……
“可是对车的恐惧是不正常不健康的,你对他的爱……”黎静流垂下眼,看着他。
“也是不正常,不健康的是吗。”郁谨喃喃道。
——第二次告白的自己,到底在挽留谁?
“一切都是错觉而已。”黎静流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屏幕,“你愿意和他走,是觉得对不起戏中人。你心疼,是愧疚于对戏中角色的伤害。”
“等到时间过去,你慢慢从这段电影里真的走出来,那所有‘不正常’感情,无论是愧疚、心疼抑或爱,也不会再打扰你了。”
“我……”
郁谨咬牙,却什么也说不口。
他突然间觉得黎静流的双眼在昏暗房间中是如此刺眼,
“啪嗒——”窗外开始下起小雨,风还是很大,树影的摇摆逐渐混乱。
——他一直相信是一往情深,于是竭力去追随着那些无法拒绝的心动;自以为眼前的脸是真实爱慕着的,于是选择握住那只手。
结果现在被告知,这根本是迟来的“入戏过深”,是他错把对角色的迷恋代替到他人身上……
郁谨手发着抖,拿出了手机,找到当年那部戏导演的电话,拨了过去。
“黎医生,你可以让我一个人冷静一下吗。”
“好。”黎静流礼貌地说。
——是想去求证吗?可是早有人比你更了解你……在关掉视频的前一秒,他不知是怜悯还是嫉妒地想到。
————
咨询结束后,黎静流关闭视频,不自觉摁了摁眉心。
右手边另一个屏幕上,一直没有动静的画面突然传出了声音:
“他的状态怎么样了。”
黎静流并不意外地转过头,与屏幕中的那抹灰色直直对视。
这个男人永远都是一副冷静到近乎漠然的模样,大概也只有刚才那位才能让他主动开口了。
“应该是相信了。”黎静流道,“你想要的目的达到了。不管他后来到底是被那部戏影响,还是真的重新喜欢上了唐百灯,现在他也只会相信我们的说辞,相信
', ' ')('是所谓的‘入戏过深’,估计不会再对唐百灯有任何心软了。”
“……”陈浮没有回应,只是沉默了几秒,“我是问他的心理状况。”
“不是特别好。”黎静流实话实说,“要多花心思慢慢疏导。但这一次也是一个契机,说不定反而会拨开云雾见天明。”
陈浮微微蹙起的眉心平缓了一点。刚才的那点担忧快得像错觉,看向黎静流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
“陈家的小辈,我知道你恨不得来我的地盘上轰了我。”黎静流无所谓地笑笑,也不管陈浮到底信了他多少话,“全都查到了?花了不少人脉吧,可惜我早就离开了,年纪大了只想颐养天年啦,你找不到我的,多花些精力去哄前妻不好吗。”
“……”他会不惜代价的。陈浮没有回答,
不能再看到郁谨,他也懒得和这个人废话,只是干脆地挂断了视频。徒留黎静流一人端坐在明亮的诊室内。
“……呼。”
再无人要应付,黎静流终于闭上了已经开始刺疼的双眼,缓缓按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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