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他又要说第三遍,我回答他了,“好,我也当没听见。”
语气依旧很差,但他似乎也并不介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窝在位置上。
所以刚才那一场本来能令好几个人都错乱疯狂的计划就这样被收回、折损在襁褓中。这一切都像是一场儿戏,但由于这件事是陈仰林做出来的,我仿佛也能接受理解。
毕竟,他在我这里一直都是个疯子。
疯子就是这样朝秦暮楚、想一出是一出。
但我不知道,执拗到不可理喻也是疯子的特点。
恰好,陈仰林就是这样的疯子。
车内恢复了安静,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我:“你不想问我些什么吗?”
我的确有问题:“你怎么知道我要辞职?”
“听秦姐说的。”
“可是……我还没提离职呢?”
他淡淡解释:“她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也是。她能为了让我妈放松警惕下了这么一大盘棋,自然也能轻松预计到我和我妈接下来的举动。
那我之后的离职计划应该会比想象中顺利。
可我还有问题,“秦阿姨主动跟你说的?”
“跟我聊天的时候说的。”
“她还和你说了什么?”
“说了……”他故作玄虚地拖长尾音,见我不耐皱眉,他笑了一下,“说她最近从你妈手上抢了一个大单子,所以你估计要辞职了。”
“哎,我连这种机密都和你说,你真的不考虑……”
我冷冷瞥他一眼,他又闭了嘴。
陈仰林知道的的确比我想象中更多,于是我更加不解,“秦阿姨和你说这么多,对你这么好,你还能在背后策划离开她的事?”
他问:“你怎么知道她对我好?”
我皱眉:“不好吗?”
钱给他花,酒店高级套房给他住,还让他来公司上班,去哪里找出手这么阔绰的金主?
他想了一会儿,“好像还行。”他抬起眸子看向我,“可是,我跟谁不是跟?”
“你比秦姐更关心我。”
我想说我没有,可他没给我机会,他继续说道:
“而且,比起秦姐,我更喜欢你。”
我愤懑不平,谁需要他这样的喜欢?
他的喜欢,不带一分真诚,随时都能收回,虚伪又脆弱。
我根本不需要这样的喜欢。
说完他便安静下来,等着我的反应。
我深吸一口气后,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看向他。
“陈仰林。”
我发现叫人的名字,的确能让自己接下来说出的话更受重视。
至少,眼前人的眼神更加认真了。
“我不管你这段时间是为了什么接近我,是把我当做下一个冤大头,还是把我当做老同学,我不会再计较了。如今我要离职了,我们之后大概率也不会有什么交集,我希望这一切都能停止。”
还有青春期的那个谜题,跟着陈仰林一起去见鬼吧!我不再想知道谜底了!
对于我的这段宣言,他沉默着,并不想发表任何意见。
但我却上头了,胸中有许多话想要倾吐,“我知道你过得苦,不管是高中那时候,或者是退学之后……如今你跟着秦阿姨,也是你做的选择,我尊重你,我也自认为没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不对,对于高中那时的漠然,我可以向你道歉。”
“我在公司里照顾你,也只是因为答应了秦阿姨。”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他撇清关系,恳求他放过我。
他是猎人,我是被他盯住的下一个猎物。
即使他外表沉默孱弱,可我知道他一定不是这样简单柔弱的。
我不想被他牵扯入局。
他听懂了,但他似乎不愿相信。
他眼底的笑意越来越冰冷,他问:“只有这样?”
只是因为秦阿姨的交代,所以照顾他吗?
我一愣,垂眸思考了一会儿,认真回答:“还有愧疚和……同情。”
空气静默了一段时间,他哑着声音说:“知道了。”
我看着他淡漠的神情,暗自松了一口气,希望他是真打算放过我了。
我扭头看向窗外,皱着眉思考这路怎么这么长。
似乎已经过了很久,原本灰蒙蒙的天空如今已经大亮,路上的车流也开始多了起来。
为了不让车内气氛继续沉窒,我打开了车窗。现在是夏末初秋,气温已经开始变低,凌晨的空气也带着凉意。
司机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有人从车前的斑马线经过。
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他推着一辆早餐车,慢慢地前进。
我一眼就看到了堆在角落里的红薯。
回忆突然随着窗外的这阵风灌进我的脑子里,我又想起了那个买红薯的奶奶。
几乎是无意识地,我盯着逐渐走远的那个老人,出声问:“你知道我们高中学校后门,有一个卖红薯的奶奶吗?”
过了好一会儿,陈仰林才回答我:“知道。”
我一怔。
司机开始启动车辆,我扭头看向陈仰林,风又呼呼吹进来。
我问:“你知道?”
他静静地看着我,风将他脸侧的头发吹得凌乱,有几缕头发正好在他的眼前飞舞着。
我看不真切他的眼神,他也没给我机会看清——
他微微侧头,看向窗外,“当然知道。”
我看着他的侧脸,感到疑惑。
下一秒,他在我的耳边抛出第二个炸弹。
“她是我奶奶,亲奶奶。”
说完这话,他才扭头看我。
第21章你不就想跟我走吗?
我的耳边嗡嗡作响,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我,似在回忆,话都说得断断续续,想起什么就说什么。
“你当时摔倒了……”
“奶奶回去后一直在担心你。”
“她经常提到你,说你很乖,很漂亮,也很善良。”
“还问我在学校里有没有见过你。”
“知道高二我们同班之后,她更高兴了,让我跟你交个朋友。”
陈仰林突然笑出声,“奶奶还以为我在学校里很多朋友呢,可哪里是我想交朋友,就能交得上的?”
他的眼底晕开一层悲伤,嘴角的弧度也不像刚才那般轻松了,他依旧在笑,可这笑看起来却十分费力,嘴角仿佛变重了,他需要花上许多力气才能让它翘起。
我想起那个被城管追逐的傍晚,那条无人的街道,路边沉默的大树,以及被黑黢黢树影笼盖住的他。又想起同班时偶尔能捕捉到的他落在我身上打量的眼神,还有,前段时间他对我说的“你比我们都要好”……
我恍然大悟,脑海中那些破碎无条理的碎片突然都连接了起来,然后拼成一幅清晰完整的图画。
我问:“你很早就知道我了?”
他说:“在你认识我之前。”
我花了点时间才平复下心情。
耳边呼啸的风让我比想象中更快冷静下来,于是我问出我困惑了很久的问题。
“那奶奶呢?高二下学期的时候,她突然就不见了,是换地方卖……”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他淡淡地说:“去世了。”
我彻底哽住。
虽然曾经也在脑中幻想过这样悲伤又不公的结局,但我总会立刻否认自己,然后用“好人有好报”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让自己不要多想。
如今赤裸的事实摆在我面前,血淋淋的,令人窒息的。
它告诉我,世界就是这样不公,好人也不一定有好报。
我们俩都沉默着,车里又恢复了安静,司机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在这样的沉默中,我想起奶奶亲切质朴的笑容,想起那场荒唐又刺激的追击赛,想起她在冬夜里守着的那辆暖融融的小车……
我忽然有些呼吸不过来。
安静许久,我的嗓子都有些哑了,却依旧只能说出最无用的几个字:“抱歉,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