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信任(1 / 2)

“伙计们,给我打起精神来!枪的保险都拉开,一旦发现可疑人等,格杀勿论!”红发男人的叫喊,震得楼板都在“咯咯”作响。他从监视器前站起来,身高足有六英尺半,宽厚的胸肌一起一伏,那双警惕的小眼睛,散出阴郁的目光。

“是,老大!”

“一楼安全无恙,报告完毕。”

“二楼没有异状。”

红发男人点点头,回身对着一个肥胖的家伙毕恭毕敬地说:“请放心,巴拉德先生,都准备好了。”

胖大的巴拉德先生挤出一个与其说是微笑,还不如说是抽搐的表情,而后轻轻拍拍那红发男人的肩膀。他肥沃的身躯,费了半天工夫才在破旧窄小的楼道中转了半圈儿。手下早已为他打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顷刻间,一阵摄人魂魄的光芒,从门后直射出来。

在这外表古旧的建筑物中,顶层的会议室内,灯火辉煌,映如白昼。巨大宽敞的椭圆形会议桌两侧,整齐地坐满了身穿西装的人

巴拉德先生再次展现出很满意的姿态,随后取出外套口袋里粉红色的手帕,在暴露着焦黄牙齿、沾着唾沫的嘴唇上抹了一把,才得意地走进去。

房门重新关好,楼道也就再度回复了阴暗、破旧的原貌。红发男人,这时候从背后掏出了“贝瑞塔”手枪,检查了一番

此时是1999年5月30日21时整。这座位于加利福尼亚州名叫“棉布弃镇”的小城市,宁静如常。初夏的味道,伴着傍晚的一场雨,在街道间弥散开来。夜空虽已渐渐转晴,光线难免依然有些混沌。有个身影从黑暗中摇摇摆摆地晃了出来,钻进路边的小型超市。

“欢迎光临是的,您要香烟好的,请拿好对,先生,那幢四层的建筑就是塔马克商务公司,只不过这时候他们应该关门了”女服务员清脆的嗓音,很快就被静谧吞噬了。

那影子再次晃晃悠悠地动了起来,转过了街角,在墙边停了下来。

“嚓”地一声,火光映照出他半个身子。算不上独特的体态,唯有一点引人注意——这人的左臂,戴有夸张的黑色手套,一直向上延伸,消失在袖筒里。

几分钟后,戴手套的男人,将咬着的半截香烟轻轻啐了出去。那香烟落在地上,又弹了起来。他向前跨一步,坚硬的皮靴踏入尚未干涸的小水坑——水溅了出来,恍惚化作无数个圆圆的水泡,浇灭了还在燃烧着的烟头

他的身形,忽而不像先前那样子有气无力地,在阴影中迅速移动,他距离塔马克商务公司越来越近。

那半截烟,老老实实地呆在地上不再动弹了。过滤嘴附近,深蓝色的“camel”烟标清晰可见,香烟的前部被水浇过,阴湿的黑灰色,正像当晚的天空

当日,即5月30日,午后,阳光透过倾斜的窗棱,洒在房间内。两个男人,面对面跪坐在滚开至沸腾的小茶炉两侧。淡淡的雾气,从蹦跳着的壶盖中直窜出来。

由于光线的缘故,只能看清其中年长的那位——脸孔消瘦,皱纹深刻,弥漫着大半个世纪的沧桑。虽已年迈,眉眼却炯炯有神,露出难以琢磨的光彩。坐在对面年轻的男人,此刻微微向前探探身,开了口:“将军,您找我来,有何见教?”他的语音平和而纯正,听起来很悦耳。

年老的那位裂开嘴慈祥地笑了:“情人,”他用了这个奇怪的称呼“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想请你鉴赏一下我的手艺如何?”

“不敢,”年轻人比划一下,黑暗中看不真切,接着他低下头“我没资格对您品头论足。”

“不用客气,”老人拿起小毛刷,擦拭深褐色的陶制茶杯“再怎么说,中国,才是茶真正的故乡嘛。而你,则堪称品茶的高手了。”

年轻人不置可否,转移了话题:“您怎么会想起学习茶道了。”

“这个嘛,”老人再次笑了“凡是对自省有帮助的事物,我都乐意接触。你,不也是这样么?好了,来尝尝吧。”

年轻人双手接过茶杯,他的左手,戴着漆黑的皮制手套。

“味道如何?”

“不错”对方答道“只是恕我直言,水的温度可能偏高了,茶的香气,反而被盖住了一些。”

“很好,你是第一个指出问题的人!”老人花白的眉头耸动“我果然不曾错看你。对了,这新手套上的‘凯斯拉’(注1:凯斯拉是赫赫有名的武器品牌,著名的防暴盾即是其招牌产品。这里,将军暗指手套中藏有的凯斯拉高强度尼龙索。此物也是美国特种部队的制式装备之一,系特殊强化炭料制成,弹性超乎想象,是绝对不可能拉断的。),你还用得惯么?”

“谢谢您的厚爱,这东西很实用。”

年轻人向前探身,弯腰放下茶杯,一缕黑色的长发,洒落在斜阳中

当晚,21点16分,塔马克商务公司一层。

光头的男人,打了个哈欠,回头问同伴:“喂,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老大那么激动。”

“我怎么会知道?!”他的同伴,也身穿黑色西服,晃了晃来复枪“可能是上面风声不对,老板就难免有些紧张。反正我们小心些就是了。”

“也许是老大不满意他的红头发了,打算染个别的颜色。”

“没准儿等等,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两人立即停止了交谈,侧目转向黑洞洞的角落。空气骤然凝注,几秒钟过去了“咔咔”的轻微响动再次传来,在这时候下显得格外清晰。

光头男人对伙伴做了个手势,两人举起枪,小心翼翼地向着横侧楼道靠了过去。

脚步声,尽管十分微小,仍在空洞的走廊里激起回音。那“咔咔”的响声,仿佛又并非出自这横侧楼道。

藏身黑暗,曾经是他们的老大,也就是红发男人下达的命令,此刻,却让他感到无穷的恐惧。

“所有的入侵者,都会潜藏在暗处,而我们开着灯,只能成为一个个靶子!”这工夫,老大的训教,全都变得不重要了。该死的是,他竟一下子摸索不到走廊大灯的开关。“咔咔”的声音,还在时有时无地响着。他已经进入了横侧通道,判断出声音好像是从另一个拐角发出来的。那响动,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拉着他向前走。

当拐进了第二个角落,他借着窗户散出的隐约月光,看到了一只小老鼠,正在嗑着什么东西。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原来是老鼠啊。突然间,他意识到了恐惧,那小东西见到有人过来,为什么还不逃走?!

一瞬间的放松,和随之而来的剧烈紧张,使他的胸腔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就在他来不及的发出任何叫喊的时候,一截子冷冰冰的细物,套住了他的脖子。随后猛然地收紧,巨大的力量,透过细微的绳索,把他整个身体直往上提。

在他的头顶上,通风孔道的扇页不见了。一段冰冷的目光,幽幽地射了出来。

他被不断地往上提,双腿不由自主痛苦地乱抖着。然而,这无济无事,须臾,那两条腿不再晃动了,笔直地,无法摆脱重力作用而垂落下来。

来复枪掉下来,砸在硬梆梆的地面上,砰然一声巨响

当日下午,斜阳的柔和与美丽,渐渐被阴云覆盖住了。还是那幢布置简单的和式小房间。老人发出由衷地赞叹:“真是太好了,经过你的调试,香气浓厚了许多。”

“谢谢您的夸奖。”年轻人十分谦恭地颔首称是,两手平静地扶在膝上。

“你认为”老人突然话锋一转“什么才是一个人在组织里最为重要的品质呢?”他的眼神依旧慈祥,只是掺杂了少许的探询。

年轻人颇感意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我想,应该是能力吧?”

“能力?”老人若有所思“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答案,然而,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那么,您的意思是?”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在品茶之余,听我这个糟老头子,回首往事呢?”

“当然,您请讲。”

“嗯,”老人放下水杯,露出了袖筒里呈紫褐色的伤疤,这道伤痕赤裸裸地由手背攀延向上,不知消失何处“很多年前的故事。当时,我的官阶不过只是少校而已,因为负责军方的秘密试验而地位显赫。然而世事无常,试验小组的成员受到排挤,在数十年前,甚至一度中断,我们作为核心的负责者,也一个个被贬职。我和最亲密的伙伴雷,下放到军事法庭的资料库,负责核查一些早就没人理会的卷宗。我从那些旧档案中发现了许多有趣的资料,所以并没有把这次的挫折看得太严重。雷就不然了,他对‘图书管理员’的工作十分鄙视,一心想要恢复中断的试验。可是想要进行地下试验不但阻力重重,而且缺少经费。我静观时局变化,认为冷战在即,我们早晚有一天还会受到重用,雷却对等待不屑一顾。突然有一天,他找到我,希望我和他合作,干一票大买卖。”老人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年轻人的反应。对方犹豫了一阵“您的意思是说,用非正当的手段来获取试验经费”

“不错!”老人又轻呷一口热茶,淡然说道:“也就是在那一天,我才得知原来雷还有个哥哥。只是他们两人无论性格、长相还是选择的道路都完全相反,所以自幼关系不睦。就在雷因为试验的经费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和这位兄长巧遇了。值得一提的是,雷年少时的青梅竹马艾达,此刻已成了哥哥的女人。换作是我,恐怕都不会对此事善罢甘休,何况雷这样的火爆脾气。然而雷却压住了怒气,因为哥哥邀请他参加一起劫案,并许诺三分之一的酬金,20万美元”

“难道您说的是”年轻人不得不为之动容,声音却仍旧柔和“四十年前70万美元现钞被劫案?”

“是的。那次劫案的策划者,正是雷的哥哥代夫。科林。为了这笔钱,雷忘却了女友被抢的仇恨,参加了代夫的行动。也许你会认为,那案子至今未破,一定有什么了不起的设计,其实内幕简单的令人惊讶。由于现金要从东海岸运送到西边,差不多横越了整个北美,运输车就势必要在80号公路途中多次停下来加油。代夫告诉雷,其中的一个加油站地处相对偏僻的峡谷入口,正好动手。即使雷的脑筋再不灵光,他也会发现问题,于是便问他哥哥,这些内幕如何泄漏的?这时候,那家伙笑了,回答说‘因为我们有内应’。按照计划,他们先干掉加油站的工作人员,随后换上衣服,等待运钞车到来。当然,任何人都能想到,政府不会没有防备,因此负责押送钞票的成员,个个都是特警队抽调的高手。所以即使有雷这样身经百战的军人参加抢劫行动,硬干仍然是行不通的。代夫的设想是,当运钞车停下来,开始输油的时候,那个内应就趁机在车子下面装上一个炸弹,并引爆它。当然,炸药的威力不能太大,否则钞票也都飞上天了。它只须造成混乱的局面就可以了。在这种情况下,那些押送的军人,势必有部分要下车检查,因而力量得到了分散。这时候,雷和内应里外夹攻,也就有了胜算。干掉全部的运送人员后,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出于两个理由。第一,他们不能开着运钞车逃走,因为沿路都有检查关口;第二,为了保证内应的安全,他们要炸掉运钞车,押送人员的尸体也都要焚毁。那个年代还没有dna检验,所以没有人能区分这些尸体,内应的身份也就不可能曝光。当然,这些都是雷在行动头天给我打电话时提到的。不然,没有参加行动的我,是不可能了解详情的。还有一个细节,在那天晚上,雷的前女友,也就是代夫现在的女人艾达找到了雷,希望跟他一起远走高飞,因为她还深爱着他。雷拒绝了她的要求,并告诉她,如果不喜欢自己的哥哥,那么就逃走吧。只是,他不能和她在一起,真正的原因,也就是我们试验的秘密,雷当然没有说。那女人伤心欲绝,她对雷说‘我没法儿一个人活下去。’”

5月30日,21时16分。来复枪砸在地面上,砰然一声巨响。呆在两条楼道之外的光头男人吞下一口唾液。响声过后,一切又归于平静。他的双腿有些颤抖,该怎么办?这就报知老大么?还是过去确认一番

数秒钟之后,他叫自己冷静下来,仗着胆子迈动双腿。

黑暗,驱之不尽的黑暗,压得他透不过气来。转过了一个楼道,没有人,第二个楼道还是没有人?

他看到地面上的那支枪,是的,同伴的武器。他不敢低头去捡,心中犹豫不决的疑问只有一个,他的同伴,在哪儿?

紧张得有些站立不住了,他伸出左手想要扶住墙。可是,他摸到的,那还有些温暖的东西,是什么

蓦然间,他转过身,两条腿,就在他的左侧,无力的垂挂着。

他很想喊叫,张开的嘴里,喉咙似乎被舌头哽住了。

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墙壁边,有双眼睛忽地睁开了,射出冷酷的光芒。匕首,在月光的映衬下寒气逼人。

一只戴着手套的手臂,从光头男人的背后伸了过去,捂住了他的嘴,紧接着,冰锥一样被握紧的匕首,插入了他的锁骨。瞬间,锁骨下动脉爆裂,刀刃不断晃动,血液顺着越张越大的开口喷薄而出

在扭曲抽动的光头面孔侧面,潜入者的黑发在阴影中若有若无,他的脸上涂抹了深色的迷彩油

老人的神情有些激动,脸上也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淡淡的悲哀“本来这计划也算是周全,换句话说,至少对某些人而言是这样的。”

“可是代夫,也就是雷的哥哥背叛了?”年轻人靠近老人坐下了,他的整张脸也变得清晰起来。那是一张亚洲人的脸孔,只是颧骨很高,脸色很白近乎没有血色,嘴唇较小,曲线却十分坚毅。从坐姿看来,他的身高放在白种人中也不算矮,不过上身稍短,因此也显得双腿更加修长。

老人没有接这话茬,继续悠悠说道:“就在他们行动的当天,雷的前女友艾达找到了我,泪流满面地求我去救救雷,我顷刻间明白了,这是一场骗局。”

“我开车带着艾达赶往现场,只希望不要去得太晚。很遗憾,当我赶到时,加油站已是一片火海。因为很快会有警车赶到,我没能做出太多的检查,只找到雷的遗物——一条戴着手表的断臂,这块表是新年我送给他的礼物,当然,那时候,已经被爆炸的波浪弄得面目全非了。”

“计划,一直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当雷和内应干掉了全部的押送人员之后,他们就开始处理现场了。代夫把一个装满钞票的袋子交给雷,或者说,是一个装满炸药的袋子——那上面只是盖着部分钞票而已。雷要把口袋搬回到藏在加油站后面的汽车上——那车子,在原来的计划中,是为了转移钞票而准备的。然而,他也许意识到了,也许根本没有,总之,袋子在中途爆炸了。跟他一起被炸死的还有其他的同伙,当然,代夫和那个内应除外。他们两个人将押送人员的尸体堆上运钞车,也引爆了,至于所有的军警牌,都被带走了。”

“警方对此毫不知情,面对他们的是熊熊燃烧的运钞车和加油站。了解内幕的有四个人,代夫、内应、艾达以及我。而只有前两者,才知道藏匿钞票的地点。”

“望着燃烧的加油站,我和艾达都很悲痛,特别是艾达,简直哭成了泪人,她发誓要为雷报仇。情人,可能你还记得,我多次告诉你,报仇是愚蠢的,可那时候年轻的我,也无法抵抗强烈的怒火。当晚,我在艾达的指点下,开车来到两人藏身之处。”

5月30日,21时22分,塔马克公司顶层。

正在躺椅上打瞌睡的红发男人,忽然警觉地睁开眼“几点了?”他问身边的手下。

“才九点多”

“混蛋!我问的是具体时间!”他手上“贝瑞塔”的枪柄猛地砸在那人背上。

“九点二、二十了。”挨打的人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这么说,楼下的人有两分钟没有报告了不对劲儿”红发男人一挺身站了起来,随着这动作,厚实的胸肌上下一颤。

他才刚刚站稳,楼道里便传来短促的两声枪响。

“糟了!你们几个跟我来,其他人去保护老板。”红发男人一声怒吼

“我们来到了一栋破败的两层建筑前,那好像是快要拆除的废弃建筑。艾达告诉我,这建筑有一个后门,可以偷偷潜进去。我当然也有所准备,尽管怒火中烧,我依然很清楚,能干掉雷的人不容小觑。我让艾达等在车里,悄悄地摸到后门。在那所房子里,我碰到了雷的哥哥代夫。仇人见面,自然没什么可说的,经过一番搏斗,总算打倒了他。我刚想过去确认他是不是已经死了的时候,代夫那家伙突然卡出一口血,说了这样的话‘中计了真愚蠢啊我你也是”话音未落,便咽了气。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冲到门外的时候已经太迟了,等在后门的汽车不见了”

红发男人带着几个全副武装的手下,顺着枪声传来的方向转过楼道。依稀中,倒着两具尸体,一个男人半跪在那里,后背抖动,痛苦万分。

“被人偷袭了,他们都死了,都死”他的嗓音透出无尽的恐惧,喉头哽咽不停。

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到了警惧。红发男人踏前一步,追问道:“潜入者在哪儿?等等,你,你是谁?”

“呵呵”跪在地上男人的腋窝下,探出了黑洞洞的枪口。

空荡荡的楼道中,一连响了四枪。随后,又有两声枪响。后来开枪的是红发男人,可子弹并没有打中,被潜入者连续侧手翻躲开了。红发男人又追了几枪,潜入者已遁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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