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黎告诉他:“是暮无,那个喜欢你就一心一意一辈子两辈子,单单的就喜欢你一件事儿的暮无在哭呢。他喜欢你太久了,猜太久了,也难过太久了,乍一晓得你喜欢他,他却不能像以前那样喜欢你了,很遗憾。”
傻和尚笨拙的将他的眼泪抹去,什么也听懂,嘴中也只能说着:“别哭。”
“不哭了。”殷黎叹了口气,“等会儿就不哭了。你起来他不就不哭了,行么?”
傻和尚这回忙不迭的顶开棺材盖,天光一下子照进来,殷黎眯了眯眼睛。傻和尚跨出去,又回神来拉殷黎,殷黎摆了摆手,自己坐去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棺材里的骨头果然断成了一段段的,七零八落的散在棺材里。
殷黎脱了外衣盖在上面,曲着腿坐着。傻和尚伸手要拉他,殷黎示意不用反而拉着傻和尚坐在棺材边,两个人面对着坐着,傻和尚便定定的盯着殷黎的脸看,一动也不动了。
殷黎想到这和尚这三百年可能就是这样,一动不动的盯着暮无的骨头看,便觉得更恨他了。殷黎抹了把脸,暮无是只要一个念虚的暮无,殷黎是喜欢念虚却又不能太喜欢的殷黎。
正如念虚是倾尽全力待暮无好,却依旧让暮无以为不爱的念虚。而傻和尚是一点一滴一个眼神便将深情述说的傻和尚。
殷黎觉得自己和暮无是两个人,可他俩吧又像的可怕,现在他们就是同一个人。可你同一个人的想法怎么能够差这么多呢。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的是暮无,他才不会管天崩地裂山呼海啸,一定是傻和尚抱着他进了棺材,他便不管不顾陪着傻和尚死一块儿了。
这不就是他的夙愿么。有理智的时候不能爱我,那成了个傻子说爱我了,我就当我心满意足了。傻子说陪着一块儿死一块儿埋生生世世不分开,我就当时我的心上人真心实意把我当作唯一了,陪他一块儿生生世世不分开了。也是个傻子。暮无就是个傻子。
人活在世上,不是单单只有只有一个人可以爱,只一个人爱就够了的。有亲人有朋友有责任有血性。不光光只是爱一个人的。
只有一情魄的暮无,和失去了一灵慧的念虚本质上是一样的。他都只是一部分,不完整。他们的答案,并不具有一个完整个的人的多方面思考。
此刻,现在,殷黎将选择的权利交给念虚。念虚怎么选,以后的路他就怎么走。念虚如果要爱,那么是殷黎三生有幸。如果念虚不要,那么殷黎放手,送他送三界一个前程似锦,光明璀璨。
他打开瓶子,傻和尚眼睛一缩,下意识的想要逃开。殷黎捉住他的手不让他跑,道:“我知道,单纯一件事纯粹爱一个人对于你来说是难得难求,是心之所向。当你所爱与你所追求的相背道的时候,你站在中间,身上裹缚了一道又一道的枷锁,你解不开又放不下。可这样又能逃避多久呢。你总不能一直逃避下去。什么都想到,到最后可能什么都得不到,你总要做一个选择。”
“……你……给了选择么。”灵慧没入傻和尚的身体,念虚略微颤抖着从殷黎手中抽回手。他双手合十,低眉敛目,目光落在面前一捧土上。
殷黎顿了顿收回手,一时不知道该同这和尚说什么,如何开口。想来想去,还是不尴不尬的道:“醒了。”
念虚道了声佛号:“醒着。”
殷黎觉得手痒,想抽他一顿鞭子,他忍住了。“给你两个选择吧,你要心上人,还是要佛祖啊。”
三百年突然出现还他灵慧便是为了这个?当初他将灵慧取出,未言明时限,以为时间久了,这位便忘了。不曾想竟亲自来还他。莫不是无聊做消遣。
念虚垂着眼眸,半晌道:“我的……心上人,没得选。”
殷黎张了张嘴,想告诉他现在有得选了,可又卡在喉咙里。他也矛盾着,自己现在这样算是这和尚心悦的那个人么。暮无只是他的一部分,念虚喜欢的也只是他的一部分。
念虚没有看他,也不晓得殷黎内心的矛盾。三百年活得极其浑噩又极其清楚。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三百年是欢喜的。傻子不明白生死,只懂得分别。心上的那个人在眼前就会觉得高兴。三百年的时间,比得上一辈子的高兴。
对于傻子来说,这三百年他不是在守着心上的墓碑,求着永远回不来的人,后悔曾经待他并不很好,痛恨最后竟连一个“爱”字都没有让他听见。傻子眼里心里就是他找到那个人,陪着他等着他醒过来。他的心上睡着了,变了样子,不会说话可能也听不见他说话。但他还是能看着他等着他醒过来。
殷黎给他选择,暮无并没有让他选。
“当年有一女子告诉我,爱上他一丝一毫,都是我的劫难。可若我不爱他便不是我的劫难了么?不然吧。”
殷黎手指点在棺材边上,天灰蒙蒙的,他问:“怎么说?”
三百年时光匆匆,当初咬着牙梗着喉咙哑巴似的和尚竟然也坦然谈及情爱,谈到自己的心上人。
“我第一次觉得惊心,便是在这里。看见他躺在我的衣冠冢里,将自己当作一件陪葬品。一个人爱你爱到这般份上,哪里是感动,惊惧才是。”念虚抽出一串念珠捏在手上,习惯性的捻动。
殷黎心中那么些许紧迫感都不知道撒丫子撒欢到哪里去了。念虚不紧不慢的说,他便慢悠悠的问:“那你怕他么?那么……不正常的感情。”
“极致的爱极致的恨,若是他人自然觉得不寻常。可暮无,我同他一般长大,见过他太多糗事。见了他总不免想到曾经他可怜模样。怕不起来。只觉得,惊心动魄,难以忘怀。”
“我忘不了他,便总不免想到他。欠了他的深情,欠了他的姓名,我总想着还。总想着因果还完了的那一天,就是一心向佛的那一天。佛家参悟,立地成佛。我心有挂碍,成不了。师父让我去还债,将情债还了。可与他做了夫妻哪里还能当作是平常。”
殷黎猜测道:“你爱他只是骗他的时候不小心将自己也骗了进去?”
“许是吧。装着爱,自然而然便真的将他放心上了。渡过了太多个春秋,见了他太多模样,就不得不去爱了。可爱他,着实是一件太苦痛的事。我的心上人,是我的债主,我亏欠良多辜负良多,至今仍旧欺骗。他要的我给不起,用尽全力,最后给他依旧只有那么一点点。其他人随便就能做到的事情说出口的话,他在我这里千难万难,或许生生世世都得不到。”
“那位女施主说爱他一分便足够我肝肠寸断。可我爱他,何止一分。”
殷黎有些累,手臂搭在棺材边沿,下巴就靠在手臂上。他看着念虚:“可你的选择似乎不是暮无。”
念虚望向他,一张与暮无一模一样的面孔。
殷黎道:“你如果选择了他,如果在你心里暮无比一禅宗比你的所追随信仰的东西要更重要,你怎么会从头至尾到他死都说不出口“我爱你”。你如果选了他,对他说出口了,你又怎么回到你追求的道路上。更甚至,你若要爱他,为什么不直接毁了灵慧,一直□□他的傻子。你也可以在得知他回不来的时候陪着他殉情而去,而不是说你欠他的。”
殷黎将脸颊边挠得他痒痒的头发挽到耳后,将颤抖的手指藏到身后,话语冷漠得近乎是恶毒了。
“和尚,你早就选了。暮无根本没有那么重要。他在你这里之所以那么沉重只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欠了他。越和他相处你越觉得欠他太多。可是和尚,亏欠不是爱,愧疚不是爱,怜惜不是爱,爱这种东西是你无法布施,不能勉强的。它不像责任,可以咬牙撑着逼迫挺着。爱无法掩饰,不爱也无法伪装。你将歉疚当作是爱,这本身就是一种障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