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迟耳根发烫,不知怎么脑中突然想起居住金陵时隔壁的阿婆。那阿婆头发灰白,最喜欢在晴好的天躺在藤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身边总会摆放一点小茶点。
阿婆喜欢漂亮的小娃娃,殷迟便是她心尖尖上的好。哪怕知道这小娃娃皮实得很,该疼还是疼。
有一日她儿子上工回来,恰逢殷迟搬了条小板凳坐在阿婆身边蹭吃蹭喝。那是个身高力健的汉子,外头回来出了一身汗。阿婆便笑眯眯的拿了帕子,让那汉子俯下身来,她给他擦脸。
汉子见殷迟在怪不好意思,偏黑的脸皮透出薄红。“娘,我都多大了,自己来就行。”说着要去拿帕子。阿婆瘪着嘴不让,仔细得给汉字擦着汗,边擦边嘟囔,“大了也是娘的小子。娘习惯给你擦汗,顺手。长得再大,那在娘眼里还是个小小子。乖,别闹。”
那汉子闹了个大红脸。殷迟低头看似专心致志的吃蜜饯,实则耳朵竖得老高,眼睛滴溜溜的转,瞧见阿婆浑浊的眼中透露出的慈爱。
虽然阿婆的眼神和师父的完全不同,可性质一模一样。殷迟心猿意马立时成了透心凉。心中啐自己,胡思乱想什么,师父他......就是还把他当小孩子,习惯了牵来抱去,谁叫他小时候撒手就没。世上最难追的人绝不是你喜欢他而他不喜欢你,而是你喜欢他他却把你当娃娃。
殷迟下意识的拉住浮华的手,道:“师父,等等。”
“何事?”浮华放开殷迟的手,问道。
“嗯......”殷迟沉吟片刻,有些话早晚得说。而太上雪,殷迟并不认为那是一个适合他与浮华谈情......啊呸......谈话的好地方。
“我,我想看星星。”殷迟随口找了个借口。
“观星?”浮华问道。
殷迟连连摇头,指了指暗下来的天空:“就是看看星星,不是卜算不是占星。星晨璀璨,观它们美丽罢了。银河星辰位于第八重天,太上雪却在第九重。别人看星星都是抬头看的,师父你看星星那得在尘镜里低头看,多难受。”
他扫了一眼四周,群山连绵,不见雪踪。萧瑟寒风中还有不少树种枝繁叶茂,不像妖兽森林多是一片光秃秃的景像。
殷迟挑中了一颗粗壮的马尾松,扯住浮华的袖子,示意道:“师父,我们上那里去看。看看星星,聊聊近况。先不急回太上雪。”
浮华不多话,乘风而上立于树冠之顶。殷迟紧随其后。他上了树后,找了根结实的树干坐了下来,两条腿不安分的荡来荡去。浮华望了他一眼,坐到了他身边。
残阳彻底消失于天际,恰是月晦,无月则星明。不多时便有零星星光点起,随着时间流逝愈来愈多。
两人坐在树上,殷迟抬头望天没有开口。浮华向来安静,他不过是陪殷迟罢了。
冬风凛冽,呼啸过耳,吹拂起散落于肩的发。墨发沾上飞扬的衣袂,似在浮华不染一尘的白衣上画上了一笔墨色。
“师父,其实阿迟很生气的。”见气氛正好,殷迟开口道。他没有看浮华,一直仰着头赏银河星辰。
浮华收回观星的目光,注视着殷迟。
“你什么都没有同我说,便做下了决定。当阿迟回头找不到你的时候,很着急很慌。”
“吾留下了留音珠。”浮华道。
殷迟眨了眨疲惫的双眼:“先斩后奏。阿迟是在生气明明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你却一个人一声不响的就做了决定。我们是互相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不是么?”
殷迟不喜遮遮掩掩猜来猜去,心中如何想,此刻他便如何说。
“这一年多阿迟很想你,也很生气。我的师父没有知会一声就丢下了我一个人。师父,我知道,你天性淡薄。想必便是我现在说了你也不会明白我的情绪。那你至少要答应我......”殷迟顿了顿,回头盯着身侧浮华垂下的眼眸。
他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做下决定之前知会我一声,让我有个准备就行。”
浮华没有说话。他望着殷迟盛入了重天银河的眼眸,眼中一片淡然。半晌后,他道:“明日,吾会闭关。”
殷迟一愣,随后立马反应过来,浮华这是答应了。他扬眉一笑,玩笑似的道:“阿迟谢师父恩典。师父此回闭关几年,阿迟可有任务?”
“短则千年,长......吾亦不知。”浮华淡淡道,那语气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殷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师父他刚刚说要闭关多久来着?
浮华将殷迟被风吹乱的发挽到耳后,揉了揉他的他。他斟酌片刻,道:“不必想念,若是有缘或可遇见。”
师父,您在开玩笑么。您都闭关了我怎么遇见啊!冲到结界里去找你吗?
他抹了把脸,身子一歪,成功投怀送抱。
浮华迟疑的拍了拍他的背:“怎么?”
殷迟抱住浮华的腰,深深的嗅了一口,清淡微凉的雾雪味道。“只是......不明白师父有何要事,要这许久。”
于修道之人而言百千年的闭关都是家常便饭。殷迟年岁太小,理解却无法感同身受,做到无所谓。
“师父,阿迟还小呢。等你出关,我就成了个老头子了。”殷迟声音沉静,并无过多的意味,只是冷静的在陈述一个事实。“师父,人是会变的。等师父出关,怕是都认不得阿迟了。阿迟记性可没师父那么好,千百年后阿迟若是不记得师父面貌了,该怎么办?师父,非闭关不可么?”
风打枯叶,树下枯叶纷飞,树上几片老叶不堪寒冬寂然飘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