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长老是不周宫中唯二热衷布置陵墓的人,一直自诩是宫主知己。
“哼,你这小子就是不懂随机应变,你想,那些地宫都是尊主的宝贝疙瘩,怎么可能同意带人进去?”
从水牢出来后,其他弟子按照计划分三路潜逃,钱长老与南烛则继续潜伏在金陵。得知武林盟与二十八门交易后,长老一揣摩,立刻明白过来这里头的玄机。
一定是尊主假装被胁迫,要以此为诱饵,将下去的人一网打尽啊!
螳螂在前,黄雀在后。
他们趁着尊主带武林盟去琳琅阁取图的功夫,加紧张罗布置,钱老曾是地宫监工,不需要图纸也对各路机关了若指掌。
长老叹息:“只可惜……”
解童丹失效后,郁衍毫无知觉的陷入沉睡,本就柔软的额发被热汗浸得更软。
南烛本来以为长老会说,可惜遗憾没整死武林盟那帮人之类的话。
长老抱着小小的主上,幽幽惋惜:“可惜买那么多头绳,都没机会用了。”
南烛大惊:“您,您不是说,装成小姑娘是为了更容易掩人耳目吗!”
“……咳。”
所以昨天东挑西选买那些头绳,都是假公济私,趁着尊主昏迷的时候以下犯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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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金陵下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雪初时不大,但风刮得很狠,吹得街道上、房檐上、伞上的积雪毫无章法地散了又落,十分狼狈。
方凤凤步伐匆匆地踩过堆积着残雪的长街上,入房前擦干身上雪水,脚步很轻地入内,无声问他哥。
“还是没吃饭呐?”
方垣摇头,担忧浮上脸:“何止没吃,碰都没碰一口。”
这几天,盟主中邪一样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简直全身心投入追击凶犯的伟业中,将以暴制暴四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昨天神鳄杀客嚎哭着要求赶紧把他打入水牢的惨况还历历在目,现在全盟都知道老大心情欠佳,连专爱找茬的副盟主也知情识趣的消停了下来,不来碰这个霉头。
那日,郁衍坠下机关下的同时,琉璃火点燃,地宫顿成一片火海。
方垣这半边眉毛就是在抢救那二十八件宝物时被烧掉的,人虽没事,但心气难消:“不过,盟主也实在没必要那么生气吧?郁衍会逃走,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啊。”
方凤凤叹了声气,“哥,总之想不通的事,你就别想,算我求你了。”
方垣:“……”
为什么,总感觉大家都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方凤凤进了里屋,现在本该暮色昏黄的时间,但外头白皑皑的积雪反射着落日前的余光,让窗外显得相当亮,更让青年的背影仿佛嵌在光的尽头。
屋里的人对这种程度的冷习以为常,但缩在狗窝里的大将军是第一次过冬,浑身缩成一小团,但短毛犬身不抗寒,哪怕身上套了件棉背心,一遇着风,还是重重打了个喷嚏。
商应秋将它搂到怀里,顺了顺狗黑鼻上残留的薄雪。小狗现在越养越不懂事,嗷嗷的不肯下去,非要趴在主人怀里才满意。
趁着盟主心情看着还算正常,方凤凤问:“盟主,我有一事不明,那日,您明知他们出城是往,为何又放过呢?光明正大的放,对方也会感念您的孝心,现在这样,岂不做了好人,吃了亏又无人知晓?”
商应秋未回,而是反问她:“你知道世上哪种债主,永远无债可讨。”
“什么?”方凤凤一下被问住了:“无债可追那还做什么债主,天底下哪有那么傻的人。”
“以前我也与你一样这样认为,对任何事都锱铢必较,但后来……我遇见一个人,他告诉我,一个人若对任何事都耿耿于怀,总觉别人欠着自己,然而这份债却只有自己知晓,连份欠条也没有,那个耿耿于怀的自己,岂不就是无利可图的债主?”
方凤凤不服反驳:“可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所以好汉一般难得善终。”
商应秋把小狗放回窝里:“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方凤凤一直奉命在查不周宫密道泄密一事,她今天回来也是来汇报这事的。
“嗯,您要我特别注意的那几个弟子,他们是有私底下卖情报给其他门派,但都不是什么重要的消息,而且劫狱后,他们也没有主动去联系谁,我实在想不通,除了郁衍自己以外,谁能对不周宫的秘密那么了解。”
过了好一会,方凤凤试探道:““您现在,还是怀疑是……”
那几个字,她声音像是忌讳极了,所以说得极轻,声音缠着,压在舌尖下,瞬时被风声掩盖。
商应秋任肩头落满雪碎,指腹一一擦拭而过手上结了霜的佛珠。
外头白雪茫茫,望出去没有多少色彩。
想要借刀杀人,也要看看持刀的人是谁。
“是不是,很快就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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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衍从恍惚里醒醒来时,人已离开了朔溪。
得知发生了何事,他摁住自己额角,直到南烛略带愧疚的说被那几人都逃过一劫时,手指连同身体才从绷紧中缓缓恢复正常。
“老大,您怎么了?还是哪儿不舒服?”
很多时候,做老大的心思是需要下属主动揣摩的,但很可惜,南烛是个由表及里的二愣子,自顾自的沉醉在将功折罪的喜悦里,完全不察主子这脸色与这郁郁寡欢的天气有得一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