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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骨的寒凉,将我从无尽虚空中唤醒。
我似乎睡了许久,当我再次拥有意识的时候,我只觉得不可思议。
原来,我竟还活着。
我睁开眼,便瞧见面前好似颠倒般的万物。我扭了扭身子,才发现自己是在水中,花了好大的功夫,终于立了起来。
此时我才发现,自己竟是变作了一支笛。
不知道是被谁放在了森凉的池水中,我转着身子也不知用了多久,才冲出了池水,落到了岸边。
“咕噜噜。”我滚到了石凳便,停了下来。
我睁着眼四处瞧,只觉得这处眼熟的很。
晃了晃身子,记忆慢慢回笼,才记起原来这里是师尊先前闭关之处。
竟是幽雪神山。
只是为何我会附身在支笛子上,又为何会出现在此?
等等...笛子?
该不会是...
我以灵识感知,果真,这是一支竹笛,而且是当日我赠给李臻的。
那么将竹笛留在此处的人便是李臻?
可是他怎会知道这里?我明明抽出了他的记忆,不应该啊。
我百思不得其解后,只得放弃。刚刚醒来,脑子不太够用。
不论如何,我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可眼下的我只是一抹微弱到几乎没有的灵识,要修炼化形还不知道要等上多久。
想起那日我被烈焰灼身,本以为会灰飞烟灭,谁知却被什么温润似水的物什给护住了一缕灵识,而后便被什么牵引着。
或许是被我留在这竹笛上的那抹灵识召唤,如此才能留下一丝生机。
倒也算是我的造化了。
我困在此地,长日无聊,只得拼了命地汲取灵气,以求早日化形。
因着实在没什么事做,我便去想故人。
我先想到的便是苍笙。
也不知当他知晓我骗了他时,会不会气我,估计他会很伤心。
想到苍笙可能会哭上几日,便觉得对不住他。我这辈子可就他这一个朋友,实在是不愿他伤心。
再想到的,便是顾衍,他啊...我们这笔糊涂账,算了,不想也罢。
又想到岑清云和林阮之...嗯,为什么要想他们,我怕不是脑子坏掉了。
最后想到的,是李臻,也不知他可否活了下来,罢了,我已尽了人事,多思无益。
洞中无日月,当我终于可以化形的时候,我高兴的两日没合眼,倒是不知时日过去了多久。
化形还算顺利,没吃什么苦头。
我对照寒冰镜中的影像捏了捏,感受到了轻微痛感,不禁欣喜不已。
这便是我自己修炼的模样。
脸也忒嫩了些,瞧着最多不过双十,模样是真俊俏,揽镜自照了半晌,我才想起为自己变出一身青衣,甩了甩胳膊,抖了抖腿,摩拳擦掌一番这才出了洞穴。
阳光很好,我望着天,仍觉得蓝的很,心情也很是愉悦。
出了幽雪神山,我一路向南,尝遍了河蟹海鲜,着实过了过嘴瘾。我现下算是妖化人形,隐匿妖气倒不算难事,只是不知今夕是何年,便留心听酒肆中的说书先生的口若悬河。
“要说这七情阁也是师门不幸,好不容易压下天枢楼一头,谁知道那掌门竟然会堕魔啊。唉,可叹可叹啊。”
“谁说不是呢,要说无相宗为十大仙门之首那争不过,可这第二的位子天枢楼已霸占多年,好不容易前些年七情阁的掌门争气,那名声高过天枢楼些许,谁知他却修习了魔道,真是...”
我听完说书先生的书没听明白,便又听那些食客谈话,更是一头雾水。
七情阁掌门?
堕魔?
谁来着?
不过竟然堕魔,这该是个大事啊。
那这人堕魔之后呢?
却是无人谈论,这吃瓜吃一半,实在是心痒难耐。
“说起来自六百年前魔族退居千魔山,这修真界也算太平了些时日,可前两日天枢楼不是占出,魔界要诞生个新魔尊吗,也不知道这个还没影儿的魔尊,会是个什么脾性。”
我吃着花生米,搓着皮,这下有点明白了。
魔族退居千魔山那便该是我被火焚后的事了,只是自那之后,竟过了六百年吗?
“师尊,这糕不错,您尝尝?”
这声音...
我侧头去瞧,酒肆外有两人比肩而行。
时隔多年,再见时我仍是认出了他们。
说话的是林阮之,神情淡然的模样是李臻,只是那神情分明是...
我转过头,没再去看。待到心绪平复再去瞧时,便只看见两人远去的背影。
师尊,是你回来了...
见他们两人好端端的,我心中也不是是喜是悲。
他们走得越来越远,我望着那处,直到再也瞧不见。
', ' ')('“客官,这儿拼个桌。”
跑堂的话将我拉了回来,我转过头来看时,跑堂的已走了。
只见一个戴着斗笠的白衣男子坐在我对面,点了碗面慢慢吃着。
我点的店里特色也上齐了,只是店家的菜量属实大了些,我一人实在吃不下。抬眼瞧见那人面前已空了碗,眼却直直瞧着桌上的菜。我见他衣衫俱是风尘,细微处沾了脏又脱了线,很是狼狈,便问道。
“如不介意,要不一起用些?”
他摘下斗笠,瞧着我说道。
“多谢。”
我却被他的容貌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本以为这世上最好看的便是师尊,却不曾想,眼前之人姿容更甚,既不妖冶,亦不媚俗。宛若温润玉石,空谷清泉,让人一见再难忘怀。举手投足之间,更是气度不凡。
我瞧着他吃了一碗又一碗,碟子空了一个又一个。
这食量...实在是大得惊人。
一桌菜很快便见了底。
“再来点?”
他点了点头,我便又叫了一桌。他又都吃净了,才歇了筷。
“今日一饭之恩,他日定然相报。”说罢,他便递给我一块翠色玉佩,精巧无比,触手清凉,且透着丝丝灵气。
“待到来日你要寻我,便以灵力注入,我自能感知,不论何事,刀山火海我都替你去做。”
我倒是没什么需要他做的事,只是见他执意如此也不好推辞。
临别前,我们互通了姓名。
他说他叫姜沄洲。
我结了账,正准备离开时,却见周围的人像是被施了术法一般,停住了动作,没了声响。
“不是说人在这儿吗,怎的不见踪影?”
这声音很是耳熟,我侧头去看。
来人是两名男子,一高一矮,高一些的身着墨色长衫,面容沉静很是伟岸。矮一些的,则是个故人。
“苍笙?”
我脱口而出,他却有些疑惑,刚说了句“你是...”很快便双眼放光,想来是探得我身上的灵识气息。
“你...你是无恶!”
我点点头,他便摸了摸我的手臂,又戳了戳我的脸。
“真的是你!”
苍笙喜极而泣,拥着我久久不肯松开。
我越过苍笙瞧着那一言不发的男子,只觉得他脸色似乎有些不大好看。
“瞧你,我见你们用此等高阶术法,可是在寻人?”
苍笙点点头,又道:“的确是在寻人。”
我拉开苍笙,问道:“那是何人?”
“是个身着白衣的落魄男子,你应当见过。”
那人开了口,话里的不容置疑倒是难住了我。
我问道:“你们寻他是...?”
苍笙叹了口气,道:“自是为了救他!”
“哎,肥猫,你收了术法,我们换个地方聊。”
我们一行便来到山野僻静之处。
从苍笙口中得知,这位“肥猫”,乃现任魔界的至尊,章越魔尊,原身乃是赤炎白纹虎。
想起先前听师尊讲过,西天某位菩萨的坐骑,便是赤炎白纹虎,也不知跟眼前这位魔尊有没有干系,只一想便觉得不可能,若当真是沾亲带故,那菩萨还能放任他当魔尊?
再说方才我见过的那人,便是天枢楼占出来的新魔尊--姜沄洲。他本是七情阁掌门,因故堕魔,修为很是高深。依照他的命格若是修仙元婴便是极限,可一旦修习魔道,便是魔尊他也能当得。
“他眼下因堕魔被仙门追杀,若是不早些寻到他,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我点点头,自是不疑有他,又问道。
“可他若当了魔尊,那...”
章越勾了勾唇说道:“那自是由身旁这位大仙收留我,保我下半辈子的衣食无忧。”
“谁...谁要收留你,不要脸的肥猫!”
我见他两人眉眼间俱是含情,心下了然,便道:“我能寻到他。”
待用灵玉唤来了人,他似乎并不吃惊,亦或是处事不惊,总之他很快便接受,随着章越回了魔界,而苍笙则留下来陪我。
“你不用随他走?”
我揶揄瞧着苍笙。
“他处理妥当了自会来寻我。”
苍笙的双耳红了个通透,倒是让我笑了好一阵。
我们便浪荡了两年,去了不少地方,看了许多景色。
苍笙是个不住闲的性子,总爱给我讲些趣事,我便问他和章越是怎么相识,这一问,倒是说来话长。
那章越原是西天菩萨的坐骑,两千年前参加天帝寿诞时,对刚化形的苍笙是一见钟情,便舍了主人要跟苍笙双宿双飞。
彼时苍笙懵懂,被章越几句话便哄得晕头转向,两人便在天宫厮混了段时日。东窗事发,苍笙的大哥寻到人时,苍笙还躺在章越怀里睡得安稳。
“你大
', ' ')('哥是...?”
苍笙撇撇嘴,道:“是天帝的远房表亲,一条金灿灿的金爪龙。”
我惊了惊,又道:“后来呢?”
后来便是天帝震怒,但也不好伤了那位菩萨的面子,便下了到谕旨。
将章越打入魔道,把苍笙囚于下界,等哪一日章越能执掌魔界让其安分不再挑起战事时,才许两人再见。
苍笙的大哥是顶瞧不上章越的,觉得他心思深拐带自家幼弟,所以从中作梗,致使章越这些年都探知不到苍笙的所在。
不过这么些年过去了,他见章越始终守身如玉对自己那个弟弟日思夜想,便松了口,不然苍笙也不会被撤了结界恢复修为。
“如此说来,你那大哥倒还是心软的。”
苍笙对这话不置可否,说完又塞了几个糯米圆子吃,双颊鼓鼓煞是可爱。
等章越寻来的时候,苍笙正玩得起兴。
“你大哥生辰在即,我们该启程了。”
章越牵着苍笙的手,亲了他面颊一下。
苍笙对我很是不舍,我摆摆手让他去。
章越临行前背着苍笙交给我一方锦盒,道:“此物我想了想还是留给你,至于打开后如何处置,便随你了。”
我有些不解,章越又道:“你死后,苍笙很是伤情,我哄了他两百年他脸上才有了笑。”他叹了口气又道:“有人觉得对不住你,自戕随你而去。但或许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留了他一丝神魂。六百年了,那神魂像是死了一般没有半分动静,直到两年前与你相遇。”
言尽于此,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待章越走后,我盯着那锦盒,一日一日过去了,我始终没有打开它。
就这样我又漂泊了几年,某日来到了当年那个无名山谷,仍是一望无际的花海。
我不认路,自然也不是特意来的,只是不曾想兜兜转转许多年却仍是回来了。
我坐了半日,终是打开了那锦盒。
一缕神识飘飘忽忽飞了出来,很微弱,弹指间便可以让其灰飞烟灭。
我望着它,良久唤了声。
“顾衍。”
它便化作了虚影,还是原来的面容,只是他实在太微弱,风一吹便散了许多。
他甚至没有办法说出一句话,就这样满含愧疚地望着我。
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转身便走了。
自此后,我去哪里他便跟到哪里。
时光平静无波,我看着人世变迁,想着过往烟云。
一回头,便能瞧见顾衍。
时日渐渐长,顾衍也可化作人形,只是他仍是不开口,我也不问。
或许我们都不知,该如何面对。
有日天降大雪,我才知已是深冬。
我望着扑簌簌的雪,觉得天地似乎都静了下来。
寒风刮过,我竟觉得有些冷。
顾衍为我披上外衣,我转身瞧着他,良久才道。
“你走吧。”
顾衍的手颤了颤,却并没有走。
又这样过了两月,我觉得不能再这般下去。
拿酒坛丢他,拿话赶他,顾衍却无知无觉,不肯离开一步。
我心知,若他真的走了,我怕是会...
苍笙寻到我的时候,怒气冲冲,翻手就是一柄长剑刺向顾衍,他竟也不躲,受了重伤。
“你...你,用什么苦肉计,别以为这样就能骗的人心软!”
苍笙收了手,转而一拳锤在身边的章越肩上,却被握住手。
章越问道:“阿笙,手疼不疼?”
我看得牙险些倒了去,低头瞧正吐着血的顾衍,五味杂陈。
顾衍偷偷瞧了我一眼,见我看他又转过头,低头继续咳血。
我叹了口气,说道。
“今晚吃锅子,你们留下来吗?”
连吃了三日热锅后,我到夜里实在燥的睡不着。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顾衍摸上了床,解开了我的下裤,张口便含了进去。
我只当这是顾衍在赎罪,便扶着他的头,长舒一口气。
等待发泄出来,顾衍又去啃我胸前,我拍了他脑袋一下。
“我没原谅你。”
顾衍的头抬了起来。
我瞧着他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说道:“我也没想原谅你。”
顾衍咬着牙,没吱声。
“过去的那些糊涂账算不清,我也不想再算了。”
顾衍望着我,唇有些抖。
我说道:“但或许,我们能从头开始。”
顾衍眨了眨眼,泪便砸在了我嘴边。
这倒是我头一次瞧见他哭,如果不算他自戕之前那次。
前些时日师尊夜里来寻我,交给我了枚灵珠,那里是顾衍先前自戕的灵识画面残存。
“他很
', ' ')('珍爱你,但是如何待他,还要看你。”
师尊走了,我知他心中仍旧有些放不下。顾衍于他,不仅仅是弟子。只是时光交错,物是人非,错过了便再难团聚。
我打开了灵珠,瞧见了顾衍那时是何等的癫狂。
他是真的要随我而去。
他也真的这般做了。
傻子,那时我都死了,他那般做我难道会知道?
又做给谁看呢?
即便如此,我还是瞧见了,他的悔恨都是真的,可我却仍是没有原谅他。
那些过错与伤害,爱恋与迷惘,都是真的。
我不是圣人,没办法一笔勾销。
可看着眼前人,想着往后如若就此孤身,我却又是不愿的。
我扪心自问,我还是放不下这个人。
我...还是贪心的。
“叫我的名字,顾衍。”
顾衍开了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许是很久未开口,又或许是因为旁的。我听到他的声音很抖,他唤我。
“无恶。”
我伸手搂住了顾衍的后背,长叹一口气。
“你若再做出什么事,咱们便一道死了,下到地狱我也不会放过你。”
我这话说的狠了些,却是发自肺腑。
顾衍哽咽着说“好”,又将我搂的紧了些。
窗外有雪静静落下,我听着顾衍的心跳声,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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