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响起来一道声音:“胡人已经要爬上来了!先泼热油,把绳索砍断!”
场面太乱,士卒们根本听不清是谁在指挥,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胡人身上,直接照做了。
几个人端着煮得沸腾热油泼下去,再将网住岩石的绳索一拉,两波倾泻而下,胡人再悍勇,也撑不住了往回后缩。
何晟尧这才看到指挥的人居然是个少年,当即走过去质问道:“嘿,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瞎指挥什么?谁允许你上来的?”
叶知昀没注意他,双眼依然紧盯着城门处的骑兵,大声道:“放箭!别让他们退走!”
城楼上士卒闻风而动,射下一片箭雨,把那几个徘徊的骑兵射成了筛子。
紧接着,叶知昀的衣襟被旁边伸出的手掌揪起,何晟尧恼火道:“说你呢?”
程嘉垣见此立刻从另一头快步走来,冷道:“你最好松开手……”
叶知昀看着面前的两撇胡子,面不改色地飞快道:“我是皇上圣旨亲封的监军,当朝探花郎,翰林院修撰,镇南大将军之子,燕王府叶知昀,特来留守潼关。”
他报出一连串名头,唬得何晟尧一愣一愣的。
看似很威风八面,其实有名无实,监军是封来送死的,没半个人马可以调动,能够拿来当挡箭牌的镇南大将军早归西了,燕王府也散了架。
要是放在朝廷,谁也不会搭理叶知昀,可是边关就不一样了。
谈官高几级,何晟尧嗤之以鼻,尤其是监军,这个职位大多是用来挟制将领的,向来两方的矛盾冲突不断,可当他听到后面两位的名字神色慢慢变了。
这些厉兵秣马、整日里吃沙子的将士们是相当崇敬大杀四方、渴饮匈奴血的叶朔烽,对为国捐躯的燕王视作楷模。
不自觉,他的手掌慢慢松开少年的衣襟,这个动作在这位大老粗身上可谓是小心翼翼,何晟尧惊疑不定地打量对方,“真的?”
后面程嘉垣把圣旨扔到他怀里,“把潼关的布防以及近来战况跟我们说说吧。”
何晟尧拿了圣旨一看,叶知昀的身份明明白白,正瞪圆了眼时,听见对方道:“何将军,我虽然是皇上任命的监军,但不会阻碍你的军令,也不会争抢你的功劳,现在潼关还是你说了算,我来此的目的,也只是担心潼关战况,看看能不能帮上忙,还请多指教。”
显然,他的态度让何晟尧打消了顾虑,短促地笑了一声,这位久经沙场、资历老的副将无奈道:“读了书的就是会说话,什么军令啊,功劳啊,得有命活着再说吧,我只不过是个副将,您是镇南大将军的独子,您看看这城下,朝不保夕的……”
他挥了挥手,招来一个手下紧盯胡人大军,以防他们再度攻城,而后引叶知昀两人去屋里。
“当务之急,一定要守住潼关,不然长安和洛阳等于送给胡人长驱直入,西北也将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叶知昀一页页地翻阅着战报。
何晟尧想起来了什么,问道:“哎,洛阳不是有守军吗?你有没有借过来点?”
程嘉垣道:“洛阳的兵马只有两万人留守,而且要防备齐州十万西戎军,我们不能从中抽调人手。”
何晟尧长长一叹,“要不是早年夺嫡之争里死了太多人,何至于左右掣肘……”
他招来几个军中仅剩的几个都尉伍长等管事,把潼关军务交待一番,而后问:“有没有什么主意?”
叶知昀头一回接触战场,说再多也只是纸上谈兵,事到如今,也只有一个守字,任尔东西南北风,就是不出城。
达奚列这帮胡人很清楚城里到底有几斤几两,但偏偏因为地势难以攻克,且又城门紧闭,便派出骑兵白天大肆叫嚣,夜里偷袭,凌晨派弓箭手在箭上点了火,往城里射。
恰似漫天火烧云。
叶知昀仰头往上看。
他们躲在盾牌底下,旁边蹲在在瓦片上的老母鸡还以为天亮了,被动静惊得扑腾着翅膀到处飞,何晟尧扯着嗓子吼:“别让它被射死了!这可是仅剩不多的口粮了,等着它下蛋呢!”
程嘉垣脸上沾着鸡毛,额角青筋暴起,四处去抓那母鸡。
严密死守了三天,在众人被折腾得精神疲怠,不胜其烦时,匈奴人的大军又开始调动起来了,这一次的阵仗,要比以往的浩大得多。
叶知昀这几日一直跟程嘉垣徒步巡查附近的山岭,还撞见过零散的敌兵,被程嘉垣眼疾手快地射杀了。
他不清楚达奚列的计划,却知道不能坐以待毙,吩咐何晟尧把东门打开。
他这句话的时候,一屋子人都站起来,恨不得拔剑相向。
然而,一炷香后,巍峨厚重的东门还是打开了一道缝隙,匈奴斥候见此又惊又喜,连忙回去通报。
俗话说关门扼九州,飞鸟不能逾,现在却自行露出了破绽,这对于他们简直是难以抵抗的诱.惑,消息还没有传到达奚列处,就有一堆将领急着前去争抢功劳。
匈奴浩浩荡荡的士兵扬着尘土冲杀而来,但东门那条羊肠小道狭窄至极,自下往上走十分不易,十多个士卒率先跋涉,头一个冲得最勇,死得也最快。
一箭穿透胸膛。
这会儿离城门还远,箭不是居高临下射来的,是从旁边的丛林里,还非常准,人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摔下马。
匈奴士兵大惊,一时之间马匹的嘶鸣声四起,他们第一个念头是有埋伏,可对方只有区区几千人,不过是螳臂当车。
两边互相落箭如雨。
高处丛林里潼关军占了大便宜,他们依据地势,可以轻松避开箭矢,可匈奴兵就在中间无遮掩的道路上。
东门有数道天然防线,两边高耸险峻,需要绕老远的道才能过去,也就是说,匈奴人打不到边关军,边关军却能绕着打他。
久攻不下的潼关就在前方。
度过禁沟时,倒下的匈奴士兵越来越多。
过原望沟时,两边挟着寒风落下的箭矢越来越密集。
过满洛川时,水里沉浮着千百个匈奴尸体,身上插满了箭矢,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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