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宁霁玉听了这话面上的神色也只是漠然,好似这个孩子,并非与他血脉相系。
“阿元,上朝。”
冥府众人皆知冥主一贯勤勉,即便先前在病中也坚持日日理政,接连罢朝三日已是极为罕见的了,朝野上下早有猜疑之声,料想冥主许是身体急转直下,不料今日冥主依旧是一袭玄袍端坐于王座之上,气息冰冷强大,总算叫这一谣言不攻自破。
站在最前面的首辅隐约觉得冥主玄袍之下的身形似乎纤瘦了些,但也不敢胡乱猜测,很快将这一茬拂去,转而不动声色地打量身侧出现的空缺。
那位新晋红人陆将军怎么不在?
“陆将军领了本座密旨外出办事,尔等莫要多问,”宁霁玉简洁道,“诸位爱卿可还有事要奏?”
司掌外交事宜的礼部官员出言禀报道:“天庭要为战神归位之事设下封赏大会,前日已给我冥府下了请帖,不知陛下属意派何人前往?”
……战神归位?
明知自己的胸腔里根本不存在一颗能够跳动的心,宁霁玉还是觉得自己心口处一阵尖锐的痛,几乎扎得他喘不过气,若非借这一身玄袍遮掩,险些就要暴露。
分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去想,但只是听见了这个名字,便叫他头脑昏沉,不能自已。
朝野上下陷入一阵沉默。
与天庭相交绝非表面的美差。
冥府虽与天庭和平相处了千余年,但实则矛盾纷争不断,冥府之人上了天庭的宴会,焉知不是一场鸿门宴?
至少也是要受到排挤的。
礼部的几人对视一眼,正要硬着头皮接下这个差事,便听冥主的嗓音忽而响起:“兹事体大,吾将自去。”
冥主的语调依旧冷淡渺远,唯有紧跟在他身侧又对冥主分外熟悉的阿元听出了一丝隐隐的颤抖。
阿元心下一惊,但到底心知自己身为天子近臣,决不能在这个时候露馅,只得暗自忍了,在心里期盼冥主莫要再说出什么惊天骇人之语。
阿元悄悄向下瞥了一眼,果然,宁霁玉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哗然。
两界虽不睦已久,但冥主身份贵重,亲自前去,实在不合礼数,更何况若无人坐镇冥府,万一出了什么事端,可是谁都担当不起。
“前些日子天界来犯,吾正要去讨个说法,千年前二界盟约为吾与战神一道订立,此番战神归位,若吾不到场,岂不既显得我冥府小气无人,又显得我冥府软弱可欺么?”
“吾意已决,尔等不必再劝。”
“陛下……”退朝后阿元欲言又止,却是被宁霁玉冷冷淡淡地瞥了一眼,吓得立时噤声。
“吾在朝上便已说了,吾意已决,不必再劝。”
阿元沉沉叹了口气:“属下自知僭越,但属下跟着陛下日久,自然是希望陛下过得好的,眼见陛下这般磋磨自己,属下难道就不难受了么?”
宁霁玉轻笑一声,这才略微展颜,安抚道:“你放心,吾已想好了,这便是吾最后一回见他。”
说着,他抬头望向了窗外低垂的冷阳,喃喃自语:“总该要有个了断了。”
从前的冥府了无日光,这冥王宫最初亮起的一缕日光,便是由他的法力幻化而成。
世人只知这太阳是假的,却不知为什么要这一轮假的太阳。
他本就是个黑暗到了骨子里的人,如今心系冥府安危也不过是因为千余年光景已成习惯。而最初他心系冥府安危,却是因为……
他觉得陆柒该喜欢那样的人。
那最初一缕阳光非是为了照亮冥王宫,而是为了照亮他自己。
赫赫有名的天界战神所喜欢的,应当是有责任有担当的光风霁月之人。
而非他这般只知一味索取而又贪得无厌的人。
总该要有个了断了。
宁霁玉的指尖不自觉地覆上了自己的小腹,唇边渐渐泛起一丝浅淡的笑。
从今往后,便与他的珍宝好好生活。
第29章
天庭筵席一贯极具天家气派,繁华奢靡,陆柒向来厌烦这些,饶是此番筵席的主角是他自己,他也懒得理会,自顾自在次席上坐下,任天帝在主座上言笑晏晏,借此机会笼络各方实力,只一味低头斟酒。
仙家的酒本就极好,能在这等规制的席面上上桌的更是极品佳酿,饶是陆柒素来爱酒,品过世间几乎所有美酒,也不得不赞一句玉液琼浆。
只是舌尖空留了一段酒气,却品不出什么撼人心神的滋味。
陆柒的目光暗了暗,不自觉地想起还在冥府时,喝下的那一盅酒。
出兵前的壮志之酒,虽只是最寻常不过的烈酒,却只消尝一口,便能叫人想起北境的猎猎寒风,飒飒飘荡的旌旗,已经响彻天地的战鼓和金锣。
那才是真正有灵魂的酒。
在天庭,天帝积威甚重,若有战事自然也要相送,确是不可能同冥主一般送到十里长亭,更不会同万千将士一道饮下一盅混浊酒水。
陆柒忽而觉得口中的佳酿也索然无味了起来。
少了几分鲜血的味道。
“时辰将至,冥府的人怎得还不来!”天帝不悦道。
司掌联络之事的天官忙道:“陛下息怒,微臣听说冥府不知何故罢朝了三日,想来冥府对前来观礼的人选商议或有困难——”
陆柒虽只是漫不经心地坐在那里,但“冥府”二字仍是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他的注意。